《银杏覆街》末子与

1、秋里逃

　　长垣入秋，叶子黄了，风一吹就掉。

　　韩暂研和季予骑车载着成绩单往家走，没像平时那样打闹，俩人都绷着脸，只有车轮碾叶子的“沙沙”声。

　　“完了。”季予先停下车，把成绩单拍在韩暂研车把上，“语文七十八，历史三十六，考前背的全没用上。班主任刚才找我谈话，说再这样下去，别说考高中，连职高都悬。”

　　韩暂研也把自己的成绩单递过去，数学七十四，红笔写的分数很扎眼。“我更惨，”他挠挠头，“最后一道题把二次函数看成一次函数，空了大半，选择题还错了三道。数学老师盯着我看了半天，说我这是‘滑铁卢级别的失误’，回头要找我爸妈谈话。”

　　季予踢了踢地上的落叶：“考前说好了，考差了去对方家躲着，现在俩都差，咋整？我上次语文六十五，我妈就罚我周末不让出门，还让我把文言文抄十遍，这次要是让她知道我考七十八，指不定要把我课本撕了。”

　　韩暂研也愁：“我妈早说了，数学掉出九十就没收手机。我刚回家，还没玩够呢。要不，咱回村找奶奶？咱俩奶奶住一个村，躲一个周末，等爸妈气消了，老师也忘了找谈话这事儿，再回。”

　　“疯了？十多里地呢。”季予瞪他，“骑电动车爸妈一准知道，走路得俩小时，万一遇到村里的二大爷，他嘴碎，一准跟我爸妈打小报告。”

　　“骑自行车啊，走小巷，不碰大马路，也绕开二大爷家的菜园子。”韩暂研拍了下自行车座，“我家后院有我爸以前骑的旧车，除了刹车有点松，别的都好使；你家也有辆小的，上次你骑它去买辣条，还跟我炫耀来着。赶紧收拾，别等爸妈关店回家，抓个正着。”

　　俩人分开往家走。韩暂研家在巷口，前屋是文具店，后屋住人。他爸妈正趴在柜台上给顾客找零，嘴里还聊着家常，没注意到他。韩暂研轻手轻脚绕到后屋，拖出床底下的旧书包——这书包是他初二时买的，上面印着的动漫人物都快磨掉了，他本来想换个新的，结果这次考试考差了，换书包的事肯定泡汤了。

　　他先把手机塞进去，又翻出抽屉里的薯片、巧克力，等路上骑累了吃，装了满满半书包。然后把牙刷牙杯装进塑料袋，最后放在书包里，毕竟晚上是要在季予奶奶家过夜的。

　　收拾完这些，他想起后院的小灰，赶紧往后院跑。小灰是只灰色的小猫，正蜷在墙角的旧棉垫上打盹，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喵喵”叫了两声，还伸了个懒腰。这猫是初一过年时捡的，当时村里有人说小树林有蛇，韩暂研那会儿正中二，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拉着季予就去了，结果蛇没找着，倒在落叶堆里看见刚满月的小灰，冻得缩成一团。俩人当时就拍板，要把小灰养起来，还偷偷给它起了“灰影侠”的外号，说要带着它“守护”这条小巷。

　　韩暂研把小灰抱起来，塞进书包侧兜，又找了块旧布松松系上兜口，既怕它跑出来，又怕闷着它。做完这些，他背着书包，贴着墙根从后屋溜出来，往季予家走。路过文具店时，他还偷偷拿了两支新钢笔，想着到了奶奶家，能跟季予“比拼”一下写字速度——这是他俩从小玩到大的游戏，谁写得又快又好，就能赢对方一包辣条。

　　季予家在巷尾，挨着自家水果店。他爸妈正忙着给一筐橘子称重，嘴里还念叨着“这橘子甜得很，不甜不要钱”。季予趁机溜回屋里，翻出帆布包，装了牙刷、毛巾，又跑到水果店货架旁，趁爸妈转身拿袋子的功夫，揣了两个刚摘的橘子，还拿了一把小剪刀——这剪刀是他用来修剪橘子枝的，平时也用来给小灰剪指甲，这次带过去，正好能派上用场。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韩暂研背着书包站在树底下，手里还攥着两支钢笔。“收拾好了？”韩暂研问。

　　季予拍了拍帆布包：“好了，带了俩橘子，等会儿给你一个。小灰带了吗？我还拿了剪刀，能给它剪指甲。”

　　“带了，在侧兜里呢。”韩暂研晃了晃书包，“我还拿了两支钢笔，等会儿到了奶奶家，咱比写字，谁输了谁请吃辣条。”

　　“比就比，上次是我让着你，这次肯定赢你。”季予不服气地说。

　　“别吹了，赶紧走，别等会儿你爸妈发现了。”韩暂研拉着季予，推着自行车往村口走。

　　刚到老槐树下，一个小身影突然从树后窜出来，叉着腰挡在前面——是季予的妹妹季茉，上三年级，平时最爱跟在俩人后面，也最爱打小报告。上次季予偷偷找韩暂研玩罚了三大板子。”

　　“哥！韩暂研哥！你们背着书包要去哪？”季茉的眼睛盯着俩人的书包，还看见了韩暂研手里的钢笔，“是不是考差了要躲起来？我要告诉爸妈！”

　　季予心里一沉，赶紧拉住季茉：“别瞎说，我们就是去村里找奶奶拿点东西，顺便给小灰剪指甲。”

　　“才不是！”季茉撅着嘴，“我刚才听见爸妈说，等你们回来要查成绩单，还说数学老师要找韩暂研哥的爸妈谈话。你们肯定是考差了想跑！我现在就去喊爸妈！”

　　季茉说着就要往水果店跑，韩暂研赶紧拉住她：“茉茉，别去，哥给你钱买糖吃。你不是想要那个带卡通图案的棒棒糖吗？哥给你买。”

　　季茉停下脚步，眼睛亮了：“多少钱？那个棒棒糖一根要五块钱呢。”

　　“十块。”韩暂研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过去，“够你买两根了。”

　　“太少了！”季茉把钱推回来，“我还要买辣条，还要买贴纸。你们要是想让我不告状，就得给我五十块。”

　　韩暂研摸了摸兜，还有二百五十多块零花钱，是平时攒下来的。他心里有点肉疼，但为了不被爸妈发现，还是掏出五十块，然后命苦的笑着说：“给你五十，别跟爸妈说我们去村里了，也别跟别人说，尤其是别跟二大爷说，知道吗？”

　　季茉看着五十块钱，赶紧接过来塞进兜里，还拍了拍，眨巴眨巴眼，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行！我不告诉爸妈，也不告诉二大爷。你们赶紧走吧，别等会儿被别人看见了。对了，你们回来的时候，要给我带村里的野酸枣，我想吃。”

　　“知道了知道了，给你带。”季予不耐烦地说，拉着韩暂研赶紧走。

　　两人总算交好了“过路费”。

　　俩人松了口气，赶紧推着自行车绕开季茉，往村里走。按照之前说的，没走大马路，专挑小巷子。小巷里人少，偶尔能看见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看见他俩，笑着问“俩小子去哪啊”，韩暂研和季予赶紧笑着说“去村里找奶奶”，然后加快脚步往前骑。

　　骑了大概半小时，到了村里人常说的“死亡下坡”。这坡很陡，路两边都是庄稼地，平时没什么人走，偶尔会有野狗在这儿晃悠。以前俩人来村里玩，路过这儿的时候，韩暂研总说自己是“下坡勇士”，能不用刹车直接冲下去，结果上次差点摔了，被季予笑了好几天。

　　“这次你可别逞能，慢慢骑，我还怕掉玉米沟里。摔死我了。”季予坐在后座，提醒道。

　　“知道了，我才不傻呢。”韩暂研扶着车把慢慢往下骑，“你抓紧我衣服，这坡陡，别摔了。要是摔了，就……凉拌吧，你摔了，我也得摔。”

　　季予赶紧抓住韩暂研的后衣领，又摸了摸书包侧兜，小灰在里面安安静静的，水汪汪的眼睛呆呆看着季予，没叫。“放心吧，我抓得紧着呢。小灰好像睡着了，刚才一路上都没叫。”

　　刚到坡底，就听见几声狗叫，俩人抬头一看，三只野狗从庄稼地里窜了出来，朝着自行车追过来，嘴里“汪汪”叫个不停，吓得季予往韩暂研身后缩了缩。

　　“不好，赶紧骑！啊啊！”韩暂研喊了一声，使劲蹬着自行车。自行车是旧的，蹬起来有点沉，加上带着季予，韩暂研蹬得脸都红了，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汗从额头滴在眼睫毛上，模糊了视线，汗也滴在车把上，车把粘粘的，韩暂研也顾不了多少了。他心里想着，要是被野狗咬了，不仅要打针，还得被爸妈发现，到时候可就惨了，所以越蹬越用力。

　　季予坐在后座，一边抓紧韩暂研的衣服，一边对着野狗喊：“别追了！再追我就拿剪刀扎你们！”他说着，还从帆布包里掏出小剪刀，对着野狗晃了晃。可野狗根本不听，还是紧紧跟在后面。

　　韩暂研咬着牙，把车蹬得飞快，自行车轮转得“嗡嗡”响。骑了十多分钟，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口小卖部，心想：老天爷啊……终于重见天日了。
　　野狗怕人多，才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对着他俩叫了几声，转身跑回了庄稼地。

　　韩暂研把车停在小卖部旁边，俩人都喘着粗气，季予的脸吓得有点白，但还是强装镇定：“刚才我要是把剪刀扔出去，肯定能吓跑那些狗。”

　　“拉倒吧你，你刚才都快吓哭了，还扔剪刀呢。”韩暂研擦了擦汗，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了半瓶给季予，“歇两分钟，再往奶奶家骑，还有半小时路程呢。对了，你那剪刀没掉吧？等会儿还得给小灰剪指甲呢。”

　　季予接过水，喝了两口，摸了摸帆布包：“没掉，在包里呢。刚才那些狗真讨厌，下次再来，我就带根棍子，打跑它们。”

　　韩暂研笑了：“你也就嘴上厉害。行了，歇够了吗？够了咱就走，别等会儿天黑了，小巷里不好骑，万一再遇到野狗，可就成贝爷生存了。”

　　季予点点头，坐上后座：“够了，走吧。对了，刚才路过二大爷家的菜园子，没看见他，幸好没被他发现。”

　　路上四五点时，黄昏来临，韩暂研明显累了，喘着粗气，冒着大汗，能清楚感觉到背脊的汗哗哗流。

　　“你骑快一点啊，不然天就黑了。”季予有些着急。

　　“不是啊……我累死累活的蹬洋车儿，你还倒好，嫌我骑得慢。”

　　韩暂研觉得自己现在跟个太监一样，季予就如同皇帝一般咄咄逼人。

　　但自己有想到马上到奶奶家了，心里瞬间有了力气，蹬了卖力了，腿都要蹬冒烟了。

　　季予突然感觉车速变快，小灰也感觉到了喵喵叫了两声，刚好这条路陡，石子在地上“格喳格渣”地响。季予感觉要抖飞了。

　　“慢点儿……”
　　“你不让我骑快的吗？”
　　“行了，匀速就行了。”

　　俩人又骑了半小时，终于到了村里。村里的路是土的，骑起来有点颠，韩暂研骑得很慢，生怕把季予颠下去，也怕把书包里的小灰颠醒。到了奶奶家院门口，看见奶奶正坐在石凳上择青菜，手里拿着一把小青菜，慢慢把黄叶摘下来。

　　“奶奶！”季予先喊了一声。

　　奶奶抬起头，看见他俩，赶紧站起来，脸上笑开了花：“暂研、季予，你们咋来了？是不是想奶奶了？这都快天黑了，路上没遇到啥麻烦吧？”

　　韩暂研把自行车停在院门口，从书包侧兜里把小灰抱了出来。小灰刚才缩在兜里睡着了，这会儿被抱出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蹭了蹭韩暂研的手，“喵喵”叫了两声。

　　“这小猫也带来了？”奶奶笑着摸了摸小灰的头，“这小猫长得真精神，比上次来的时候胖了不少。快进来，外面风大，别冻着。”

　　俩人跟着奶奶进了屋，把书包放在桌子上。季予从兜里掏出橘子，递了一个给奶奶：“奶奶，这是我家刚摘的橘子，甜得很，您尝尝。”

　　奶奶接过橘子，放在桌子上：“奶奶不吃，你们吃。我去给你们煮鸡蛋，再炒个青菜，你们骑了这么久的车，肯定饿坏了。暂研，你爸妈知道你过来吗？要不要给他们打个电话说一声？”

　　韩暂研心里一慌，赶紧说：“奶奶，知道，我来的时候跟我爸妈说了，他们让我在这儿住两天再回去。季予也跟他爸妈说了，没事的。”

　　奶奶点点头：“那就好。住两天也好，村里比县里清净，你们可以在村里逛逛，看看田埂上的稻子，都熟了，金灿灿的。对了，你们俩是不是快中考了？学习累不累啊？要是累了，就在村里歇两天，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韩暂研和季予对视了一眼，都有点不好意思。季予说：“奶奶，不累，我们就是想来看看您。等考完中考，我们就来村里住，住上十天半个月。”

　　“好啊，”奶奶笑着往厨房走，“到时候奶奶给你们做红烧肉，做你们爱吃的炸丸子。你们坐着歇会儿，我去做饭，很快就好。”

　　韩暂研和季予坐在凳子上，小灰从韩暂研怀里跳下来，在屋里慢悠悠地晃着，一会儿蹭蹭桌子腿，一会儿跑到门口，对着院子里的菊花“喵喵”叫两声。

　　“总算不用怕挨骂了。”季予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韩暂研也笑了：“是啊，奶奶最疼我们了，肯定不会说咱。不过，等过两天回去，还是得跟爸妈认错，不然他们肯定会生气的。对了，刚才说的比写字，要不要现在就比？谁输了，回去就请吃辣条。”

　　“比就比，谁怕谁。”季予说着，从韩暂研手里拿过一支钢笔，又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就写语文课本上的文言文，谁先写完，谁就赢。”

　　韩暂研也掏出作业本：“行，一言为定。不过，你可别抄我的，上次你抄我的作业，被老师发现了，还连累我一起被批评。”

　　“谁抄你啊，我这次肯定能赢你。”季予不服气地说，拿起钢笔就开始写。

　　俩人趴在桌子上，认真地写着文言文，小灰在旁边蜷着，一会儿看看韩暂研，一会儿看看季予，偶尔还“喵喵”叫两声，像是在为他俩加油。

　　没过多久，奶奶就端着一碗煮鸡蛋和一盘青菜走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快吃，鸡蛋是刚煮的，还热乎着呢。青菜是院子里种的，没打农药，好吃得很。你们俩在写啥呢？这么认真。”

　　韩暂研抬起头，笑着说：“奶奶，我们在比写字，谁赢了谁请吃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