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隐千机》菲阳

20、第二十章 暗渡陈仓

　　义庄内，风雨未歇，相拥的体温却驱散了彻骨的寒意。苏墨染的下巴轻轻抵着林疏白的发顶，臂弯坚实，仿佛能为她隔绝世间所有风雨。
　　“我们不能一直困在这里。”苏墨染的声音在雷声间隙响起，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云州已成铁桶，必须尽快出去。”
　　林疏白从她怀中微微抬头，潮湿的鬓发贴在颊边，眼神却已是一片清明：“那个在巷子里帮我们的人，他既然能精准找到我们，并出手相助，必定有所图，或是与‘水鸟’有隙，这是我们眼下唯一的突破口。”
　　“我去找他。”苏墨染毫不犹豫。
　　“不，我们一起去。”林疏白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定，“既是同舟，岂能再让你独行险境？”
　　正在此时，破败的窗棂被人极有规律地轻叩了三下，两长一短。
　　两人瞬间警觉，苏墨染将林疏白护在身后，软剑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
　　“林大人，苏姑娘，小人陈淮，特来相助。”一个压低的、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白日巷中那个提醒她们的声音。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普通百姓粗布衣衫、面容精干的年轻男子闪身而入，他身上带着水汽，眼神却明亮锐利，对着林疏白恭敬地行了一礼。
　　“是你？”林疏白认出他，“你是州衙户房那位陈老书吏的……”
　　“正是家父。”陈淮语速很快，“家父人微言轻，无力对抗漕帮与上面的人，但他一直暗中记录漕运账目的异常。那日大人问起‘顺风号’，家父便知大人是真心查案之人，昨夜得知二位被构陷通缉，家父便命我设法接应。”
　　“为何帮我们？”苏墨染目光如炬，审视着他，“就不怕被牵连？”
　　陈淮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恨意：“三年前，小人未婚妻一家乘船探亲，所乘正是‘顺风号’，船毁人亡，无一生还。官府草草结案，说是触礁，可小人后来查到，那日‘顺风号’根本不曾走过那片礁石区！家父暗中查访，发现此事与永昌货行、漕帮脱不了干系，却苦无证据，也不敢声张。林大人既然敢动他们，小人父子愿效犬马之劳，只求还亡者一个公道！”
　　原来如此，血仇，往往比任何利益联结都更牢固。
　　林疏白与苏墨染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
　　“眼下该如何出城？”林疏白问。
　　“漕帮与官府把守了所有城门、水路要道，盘查极严。”陈淮压低声音，“但有一条路，或许可行，云州城内有一条废弃多年的暗渠，通往城外落霞河。知道的人极少，入口就在西城一处废弃的染坊底下，只是渠内情况不明，多年未通，恐有坍塌风险。”
　　“风险总比坐以待毙强。”苏墨染果断道，“就走暗渠。”
　　陈淮点头：“小人已备好两套普通布衣、一些干粮和伤药。染坊那边，小人会设法引开可能的眼线，送二位至入口，小人便不能再跟随，以免引人注意。”
　　计划已定，趁着风雨未停，夜色深沉，三人在陈淮的带领下，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僻静的街巷。
　　废弃的染坊内堆满了残破的染缸，散发着古怪的气味。陈淮移开角落几个看似沉重的空缸，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阴冷潮湿的风从中倒灌而出。
　　“就是这里，二位保重！”陈淮将一个小包袱递给苏墨染，郑重道。
　　“多谢，此恩必报。”林疏白深深看了陈淮一眼。
　　“林大人，定要揭开他们的真面目！”陈淮眼中是殷切的期望。
　　苏墨染率先躬身钻入洞中，林疏白紧随其后。里面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淤泥和腐朽物的气味，通道狭窄，需弯腰前行，脚下湿滑粘腻。
　　苏墨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火折子，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前方几步，她一手举着火折子，另一只手始终向后，紧紧牵着林疏白。
　　“小心脚下。”她不时低声提醒，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林疏白跟在后面，看着她被微弱火光勾勒出的、专注而坚定的背影，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力量，心中那片因逃亡而紧绷的天地，竟奇异地安定下来。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暗渠比想象中更长，有些地方积水及膝，冰冷刺骨，偶尔有老鼠窸窣窜过，带起一阵涟漪。行至一段，上方传来隐约的市井喧哗声，他们似乎正从某条热闹的街道下方穿过。
　　突然，前方传来“哗啦”一声轻响，接着是碎石滚落的声音。
　　“停。”苏墨染猛地顿住脚步，将林疏白往后护了护，警惕地听着动静，火折子的光晕照去，只见前方一段渠顶似乎有松动，泥沙正簌簌而下。
　　“可能年久失修，小心点，我们慢些过去。”她低声道，牵着林疏白，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谨慎。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通过那段危险区域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
　　“仔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他们肯定还在城里！”
　　是搜捕的官兵！声音近得仿佛就在头顶！
　　两人瞬间屏住呼吸，紧贴着潮湿冰冷的渠壁，一动不动。林疏白甚至能感觉到苏墨染瞬间绷紧的肌肉和骤然加速的心跳。
　　一滴冰冷的水从渠顶滴落，正落在林疏白的颈窝，激得她微微一颤。苏墨染立刻察觉，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无声地传递着安抚。
　　上面的脚步声来回逡巡，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
　　“……妈的，这鬼天气……那两个人能藏哪儿去？”
　　“听说那个女人功夫极高，林疏白也是个不要命的……”
　　“上面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漫长如年，冰冷的渠水浸透着身体，紧张的情绪拉扯着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两人都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彼此的手心都已沁出薄汗。
　　“走吧。”苏墨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坚定，她重新牵起林疏白，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
　　又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并且逐渐扩大，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
　　出口到了！外面是茂密的芦苇荡，连接着宽阔的落霞河。她们成功逃出了云州城！钻出暗渠，重新呼吸到带着水汽的自由空气，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天光已亮，雨也停了，朝阳在云层后透出金边。
　　林疏白看着苏墨染沾满泥污、却依旧难掩英气的侧脸，看着她因为护着自己而被勾破的衣摆和再次渗出血迹的绷带，心头百感交集。她伸出手，用衣袖轻轻擦去苏墨染脸颊的一点泥渍。
　　苏墨染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扬起，任由她动作，眼神柔和。她很自然地抬手，帮林疏白理了理额前几缕被汗水与渠水黏住的乱发。
　　“接下来，去哪儿？”苏墨染问，“上京，还是去边境？”
　　林疏白望向北方，目光沉静而悠远：“账册指向边境军镇和京城。兄长之事，边境线索更直接，但京城，聚宝轩牵扯权贵，是‘水鸟’的上游，风险更大，却也可能是根源所在。”
　　她顿了顿，看向苏墨染，眼神带着询问与商量：“墨染，依你之见？”
　　这是她第一次，在如此重大的决策上，主动征求苏墨染的意见，并非客套，而是真正将彼此视为一体。
　　苏墨染迎上她的目光，心中微暖，略一思索便道：“边境虽险，但天高皇帝远，便于我们暗中查探。京城龙潭虎穴，你我现在是‘钦犯’，贸然前去，无异自投罗网，不如先去边境，找到滇铁流向的确凿证据，若能揪住一两个军中将校，或许能撕开更大的口子。”
　　“好。”林疏白点头，“那我们就北上。”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也洒在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上，前路依旧迷茫凶险，但她们紧握着彼此的手，眼中只有一往无前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