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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风尘北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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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落霞河畔的芦苇荡,林疏白与苏墨染真正踏上了北上的路途。陈淮准备的粗布衣衫和少量盘缠,是她们仅有的依仗。官道不敢走,只能循着商队踩出的小径,绕行山野。
日头渐毒,黄土路面被晒得发烫,两人共乘一骑,是无奈之举,也是为了节省体力。苏墨染在前控缰,林疏白在她身后,双手轻轻环着她的腰,最初还有些僵硬,渐渐地,在马背规律的颠簸中,不得不将重心依靠在那看似单薄却异常稳定的脊背上。
“累了就说。”苏墨染感受到身后人的疲惫,头也不回地低语,声音混在风里。
“无妨。”林疏白将脸颊轻轻贴在她背心,能感觉到布料下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一种奇异的安心感驱散了跋涉的辛苦。
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坳,七八个手持朴刀、面露凶光的汉子跳了出来,拦住了去路。
“此山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为首的匪徒嗓门洪亮,目光贪婪地扫过她们的行囊和那匹还算不错的马。
苏墨染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微微侧头对林疏白道:“抱紧。”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吃痛,向前疾冲!同时,她手腕一抖,几枚石子如同长了眼睛般激射而出,精准地打在几名匪徒持刀的手腕和膝盖上。
“哎哟!”
“我的手!”
惨叫声中,匪阵瞬间大乱。苏墨染趁势一勒缰绳,马匹人立而起,前蹄狠狠踏向试图从侧面扑来的匪徒,将其踹飞出去。她甚至没有拔剑,仅凭一手精妙的暗器和控马术,便在电光火石间撕开了一道缺口,骏马载着两人绝尘而去,只留下身后一片哀嚎与咒骂。
直到将匪徒远远甩开,苏墨染才放缓了速度。林疏白一直紧紧搂着她的腰,此刻才稍稍放松,由衷叹道:“墨染好身手。”
“雕虫小技。”苏墨染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拍死了几只苍蝇,“对付这种乌合之众,足够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比跟官府那些蠹虫周旋痛快多了。”
林疏白听出她话中的意味,沉默片刻,轻声道:“律法若能清明,百姓又何须惧怕山匪,官差又岂会沦为蠹虫?正因有墨染这般快意恩仇,才更显得……拨乱反正之必要。”
苏墨染没有反驳,只是感受着腰间那双微微用力的手,心中那点因官府带来的郁气,似乎也散了些。
盘缠终究是捉襟见肘,为避开关卡,她们绕行远路,干粮消耗飞快。这日傍晚,路过一个简陋的茶棚,香喷喷的炊饼让饥肠辘辘的两人都挪不动步。
苏墨染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眉头微蹙,目光扫向不远处林间惊飞的鸟雀。
“等我片刻。”她翻身下马,身影一闪便没入林中。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提着两只肥硕的野鸡回来了,手法利落地处理干净,向茶棚老板换了几个炊饼和一壶粗茶。
“江湖手段,偶尔也能果腹。”她将最大的那个饼递给林疏白,自己才拿起一个,啃得毫不文雅,却带着一种洒脱的生命力。
林疏白看着她在烟火气里显得格外生动的侧脸,接过饼,小口吃着,只觉得这粗粝的食物,比宫中御宴更暖人心脾。她将自己水囊里所剩不多的清水递过去:“喝点水。”
夜宿荒野是常事,寻个背风处,生一小堆篝火,便是临时的家。苏墨染总是让林疏白靠里休息,自己则抱剑坐在外侧,警醒地留意着四周动静。
“你睡吧,我守着。”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疏白看着她被火光勾勒出的、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心中酸软,她挪过去,与她背靠着背坐下:“一起守。”
苏墨染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没有拒绝,两个相互依靠的脊背,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和无声的支撑。
十数日后,风尘仆仆的两人,终于抵达了边境重镇——雁回镇。
尚未入镇,一股与江南水乡、云州繁华截然不同的粗犷气息便扑面而来。黄土夯实的城墙布满岁月的痕迹,镇内街道宽阔,却尘土飞扬。穿着各式服装的人流穿梭不息:披甲持矛、面容黝黑的边军士卒;牵着骆驼、高鼻深目的异族商人;以及眼神精明、四处打量、一看便知是从事某种灰色营生的中原客商,空气里混杂着牲口、皮革、香料和汗水的味道。
喧嚣,混乱,却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以及潜藏其下的危险。
两人寻了一处不起眼、但人来人往便于探听消息的客栈住下。简单梳洗,换上来时在路上购置的、更符合边境风格的旧衣,便开始分头行动。
林疏白的目标,是镇上的军械后勤相关衙署和与边军有往来的书吏。她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账册上的信息,试图从一些公开的文书、或与底层文吏“无意”的闲聊中,寻找滇铁入库、调配的蛛丝马迹。她言辞谨慎,姿态放得极低,只装作是来此寻亲、对边军物资好奇的落魄书生。
而苏墨染,则径直去了镇上最热闹、也最鱼龙混杂的“胡杨酒肆”。她点了一壶最烈的烧刀子,独自坐在角落,耳听八方。烈酒、骰子、吹嘘、争吵……各种信息碎片混杂在一起。她不动声色地过滤着,重点留意那些关于“黑市”、“铁器”、“新货”以及任何带有“鸟”、“水”相关字眼的谈话。
几天下来,两人各有收获,却也各有挫败。
林疏白发现,军械记录看似完备,但某些批次铁料的来源和去向标注得极为模糊,且与她手中账册记录的数目和时间存在难以解释的差异。她接触的一名老书吏,在她隐晦问及某些编号的铁料时,眼神闪烁,迅速岔开了话题。
苏墨染则打听到,近期确实有一批来路不明的“硬货”通过黑市流入了雁回镇,但具体去向成谜。有醉醺醺的马贩提到,接货的人身手利落,不像普通商人,倒像是……军中出来的。而且,她隐约听到有人低声谈论一个叫“灰隼”的名字,似乎与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有关,但一触及此,说话之人便讳莫如深。
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边军内部。这晚,回到客栈房间,两人交换着信息。
“军中有人参与其中,几乎可以肯定。”林疏白蹙眉,“但级别恐怕不低,否则难以掩盖如此数量的滇铁流向。”
“那个‘灰隼’,得查。”苏墨染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画出怪鸟标记,“会不会是‘水鸟’在边境的代号?或者……一个分支?”
“有可能。”林疏白沉吟,“但我们势单力薄,直接探查军中,太危险。”
“那就从黑市入手。”苏墨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找到经手人,撬开他的嘴,最快。”
林疏白不赞同地看向她:“墨染,动用私刑,屈打成招,所得证据难以服众,亦非正道。”
“正道?”苏墨染挑眉,语气带着一丝压抑的火气,“你的正道,在云州差点让我们死在乱刀之下!跟这些人讲证据、论律法?他们何时跟你讲过规矩!”
“正因他们不讲,我们才更要讲!”林疏白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她握住苏墨染的手,目光澄澈而执着,“若我们都与他们一样行事,与他们有何区别?我们要的不仅是报仇,更是要将这脓疮揭开,公之于众,以正国法,以告慰所有如你师父、如我兄长般的冤魂!这需要能摆在阳光下的证据!”
苏墨染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那光芒纯粹而滚烫,灼得她心头那点因仇恨和过往而生的暴戾,悄然平息了几分。她反手用力回握了一下,带着些许无奈,却又掺杂着更深的纵容:“……好,依你,先找证据。”
她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只是你要答应我,若有性命之危,什么律法证据都先放下,保命要紧。”
“我答应你。”林疏白唇角微微扬起,温声道,“我们都要活着,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窗外,边境的夜空星河低垂,旷野的风吹过镇子,带来远山和沙尘的气息。
房间内,灯火如豆,苏墨染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宁静:“我家乡……在泾河边上,一个叫渭水村的地方。”她目光有些悠远,仿佛穿过时光,看到了那片已沉入水底的故土,“那年决堤……不是天灾。”
林疏白心头一震,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无声地给予力量。
苏墨染没有再说下去,但这一句,已胜过千言万语,她将最深沉的伤痛,向她揭开了一角。林疏白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上,声音轻而坚定:“渭水村,我记住了。以后,我陪你回去看看。”
未来依旧迷雾重重,边境危机四伏,但在这小小的客栈房间里,两颗心前所未有地贴近。她们不仅是恋人,是盟友,更是彼此在漫漫长夜里,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