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破产呢》小樱茉莉

31、深潜

　　车子停下时，轻微的颠簸让延钦从浅睡中醒来。

　　他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车窗外不是预想中的繁华街景，而是一条幽静的梧桐小径。路灯透过光秃的枝桠洒下斑驳的光晕，车内外的温差使得车窗上凝结出细小的水珠，缓缓滑落。

　　“醒了？”沈哲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带着一丝笑意，“你睡了快半个小时，看来峰会后遗症比我想的严重。”

　　延钦坐直身体，揉了揉眉心。大脑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记忆片段缓慢涌了上来。峰会上和虚界团队的对峙，地下车库里的到账提示，然后是沈哲说“带你去吃私房菜”……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抱歉。”延钦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用。”沈哲已经熄火，侧身看着他，“你该说谢谢。至少在我车上睡着的这段时间，没人能给你发邮件、打电话、或者拿辞职信找你。”

　　这话里藏着某种揶揄，延钦转头看向他，沈哲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了平时惯有的戏谑，而是一种温柔的注视。

　　“好了，醒了就下车吧。”沈哲推开车门，冷空气瞬间涌入。

　　延钦跟着下车，冬天的空气湿冷刺骨，让他瞬间清醒。眼前是一栋老式洋房，外墙爬满了枯藤，门廊下悬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灯光在湿润的石板路上晕开一片暖色。

　　没有招牌，也没有门牌号，只有一扇厚重的橡木门。

　　沈哲上前，在门旁的电子锁上输入密码。门“嘀”的一声打开，一股温热的、混合着食物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室内比想象中宽敞，深色的木地板，白色的墙壁，还挂着几幅抽象的水墨画。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间一张巨大的原木长桌，桌上空无一物，只有一套青瓷茶具。

　　一位穿着深灰色棉麻长衫的老人从里间走出，头发花白，身形清瘦。他看到沈哲，微微点头，目光在延钦身上停留片刻。

　　“沈先生。”老人的声音格外低沉，“按您的交代，菜已经备好了，请稍坐。”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几不可闻。

　　沈哲示意延钦在长桌旁坐下，椅子是明式圈椅，木质温润，坐下去竟意外的舒适。老人很快返回，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壶茶和两盏小杯。

　　“陈皮老白茶。”老人一边为二人斟茶，一边介绍茶的功效，“驱寒，安神。”

　　茶汤是清澈的琥珀色，热气袅袅升起，带着陈皮的甘香和茶叶的醇厚。延钦端起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来。他抿了一口，茶香在口腔中化开，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陈伯以前是国宴主厨。”沈哲也端起茶杯，语气随意，“退休后开了这个地方，一天只做一桌，菜式随他心情定。规矩是不能点菜，不能催菜，吃饭时尽量不说话。”

　　“听起来像某种修行。”延钦说。

　　“是修行。”沈哲笑了笑，“食物的修行，也是食客的修行。”

　　第一道菜上来了。简单的白瓷碗，里面是清澈见底的汤，汤底沉着几片薄如蝉翼的冬瓜和两粒枸杞。汤面没有一丝油花，热气中飘散着极淡的，难以形容的鲜香。

　　“开水白菜。”陈伯放下碗，声音平静，“汤用老母鸡，火腿和干贝煲了十二个小时，过滤九次。白菜只取中间最嫩的芯，蒸熟之后用清汤反复淋烫到透明。”

　　延钦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瞬间，鲜味在舌尖炸开。不是第一口特别浓郁的味道，而是层层递进的鲜美。他闭上眼睛，感受那股暖流在体内扩散。

　　第二道菜是葱烧海参。海参软糯如膏，酱汁浓郁却不厚重，入口即化。第三道是清蒸东星斑，鱼肉洁白细腻，只用少许豉油和葱花提味。第四道是……

　　每道菜都简单到极致，却处处彰显功夫。陈伯上菜时不过多介绍，沈哲也遵守“食不言”的规矩，只是安静地用餐，偶尔给延钦夹菜。

　　在这个没有手机铃声，没有工作汇报，只有食物的空间里，延钦感到一种久违的松弛。大脑里那些紧绷的弦，像是被温热的汤汁和静谧的氛围一点点泡软。

　　甜品是冰糖炖燕窝，小小一盏，晶莹剔透。陈伯终于开口，“沈先生交代，您最近耗神过度。燕窝润肺，冰糖安神，请慢用。”

　　吃完最后一口，延钦感到的不是饱腹感，而是一种从内到外的满足。不是单纯的口腹之欲的满足，是精神的某种满足。

　　陈伯收拾碗筷离开，沈哲这才看向延钦：“怎么样？”

　　“很好。”延钦说，“谢谢。”

　　“不客气。”沈哲靠在椅背上，灯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影子，“我只是觉得，你至少应该好好吃顿饭，而不是回办公室对着电脑啃三明治。”

　　延钦没有接话，他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梧桐枝桠在夜色中勾勒出漆黑的剪影。

　　“明天开始，”沈哲忽然说，“会有很多麻烦。”

　　延钦转回头。

　　“虚界虽然当众丢了脸，但他们背后的人不会罢休。”沈哲的语气变得认真，“我收到消息，已经有几家关联媒体准备好了稿件，质疑你峰会上演示的真实性。”

　　延钦并不意外，商业竞争从来不是一场定胜负。

　　“还有，”沈哲顿了顿，“你那边……我听说杨墨正式入职了？”

　　延钦点头。

　　“他确实是个人才，但是不好用。”沈哲说得很直接，“才华横溢，但棱角太锋利。王朗他们和你磨合得差不多了。突然空降一个人，矛盾是必然的。”

　　“我知道。”延钦说。

　　“知道和能解决是两回事。”沈哲看着他，“需要帮忙吗？”

　　“暂时不用，之前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延钦摇头，“技术团队的事，只能靠技术解决。”

　　沈哲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总是这样。”

　　“容易的路走不远。”延钦说。

　　“也对。”沈哲站起身，“走吧，送你回去。接下来……祝你好运。”

　　车子再次驶入夜色。这次延钦没有睡着，他看着窗外流动的光影，脑海中开始梳理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在他思绪翻涌时，脑海中系统界面突然自动弹出，发出淡金色的警示光芒：

　　【危机预警卡（稀有）已激活。】
　　【预警提示（72小时前）：1. 合作伙伴中出现异常数据流（风险等级：中），2. 内部核心数据面临非授权访问风险（风险等级：高）】
　　【建议应对：启动深度探查，强化访问权限审计。】

　　延钦的瞳孔微微收缩。

　　次日清晨，延钦踏入办公室时，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满半个房间，但阳光带来的暖意很快被现实冲散。

　　桌面上已经堆着三份报告。第一份来自公关部，汇总了过去十二小时内出现的几十篇负面文章，标题一个比一个刺眼。第二份是林浩的紧急邮件，附件是三名核心工程师的辞职信。第三份是安全团队的初步简报，检测到三次针对核心代码库的异常访问尝试，来源IP均被伪装。

　　延钦放下报告，走到窗前。楼下街道早高峰的车流已经开始拥堵，城市在运转，商业在继续。

　　他召开了晨会，会议室里气氛压抑。三个不同方向的主要负责人语气沉重地逐一汇报了详情。

　　“媒体方面，按兵不动。”延钦听完后说，“让他们吵。但技术论坛那边，找几个真正的专家，以个人名义发起讨论，把水搅浑。”

　　“这边团队磨合的问题呢？”林浩急着问。

　　“告诉所有人，一周后，我会组织公开技术评审。”延钦声音平静，“最优方案的提出者，会成为新引擎架构组的负责人，直接向我汇报。”

　　林浩眼睛一亮：“这……是个办法。但杨墨老师那边？”

　　“我会跟他谈。”延钦说。

　　会议结束后，延钦立刻调出系统界面，还剩下八千多积分。和上次支出一样，他继续选择花费三百积分购买【初级信息探查券】。

　　【花费积分：300，剩余积分：8525。】
　　【探查启动，预计耗时6小时。】

　　刚关闭系统，办公室门就被敲响。

　　不是林浩，是杨墨。他直接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黑眼圈很深，头发有些凌乱，但眼睛亮得惊人。

　　“是解决了什么问题？”延钦开门见山。

　　杨墨愣了一下，随即把平板电脑放在桌上。屏幕亮起，上面是一个复杂的框架图。然后开始一页一页地向延钦介绍现在的情况。到最后，他甚至调出了演示视频。屏幕上，表演流畅，画质清晰。

　　“数据证明在这里。”杨墨滑动屏幕，密密麻麻的公式滚动出现。

　　“干得不错，但是你的团队还需要时间适应你这种工作方式。”延钦说。

　　“工作没有舒适区。”杨墨的声音冰冷，“如果他们只想写业务代码……”

　　“王朗昨晚为了帮你，”延钦打断他，“手绘了三十多页图解，一直到凌晨三点。”

　　杨墨沉默了，他盯着屏幕，心虚地撇了撇嘴。许久，他说：“我不擅长……教人。”

　　“那就从尊重开始。”延钦说，“尊重他们的努力，即使暂时达不到你的标准。一周后的技术评审，我希望看到你的方案，也希望看到你学会带领团队，而不只是指挥他们。”

　　杨墨没有回答，只是拿起平板，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评审我会参加。如果有人能提出更好的方案……我接受任何结果。”

　　门轻轻合拢。

　　延钦的脑海中，【产业洞察】的图谱浮现，代表着奇点技术引擎的节点剧烈抖动着，但一条纤细却坚韧的线条，正试图在杨墨和王朗的节点之间形成连接。

　　下午三点，系统探查结束，结果让延钦的眉头紧锁。

　　【探查完毕！发现三组异常访问记录。】
　　【1. 内部网络，工程师赵伟（已提交辞呈）账户，于凌晨尝试访问核心算法库，被拦截。】
　　【2. 外部IP（新加坡），伪装为测试服务器，发起多次请求。】
　　【3. 合作伙伴接口，澜山地产对接账户张晓，下载结构数据时被注入监听代码。】

　　第三条信息最棘手。张晓，谭振国的助理，澜山地产的项目第二对接人。延钦沉思片刻，先给安全团队下达了常规安全升级的建议。然后，他拨通了顾晏电话：“顾律师，我需要一份法律预案，关于合作伙伴员工数据窃取的风险处理，以及如何在不影响合作关系的前提下进行风险隔离。”

　　顾晏沉默两秒：“有怀疑的目标了？”

　　“还在核实。”延钦说。

　　“明白。两小时后发你。”顾晏顿了顿，“如果涉及澜山……需要格外谨慎，宋澜先生最看重体面。”

　　“我知道，多谢提醒。”

　　挂断电话，窗外天色渐暗。冬日的白昼短暂，才下午四点，天空已经染上暮色。

　　手机嗡嗡的震动，又收到了沈哲每日的消息。“压力大的时候，建议换个角度看世界。今晚八点，深潜俱乐部，我订了两个位置。”信息还附着一张图片，深蓝的海水中，阳光如光柱般穿透水面，鱼群在其中游弋。

　　延钦盯着图片看了很久，那种水下特有的静谧好像透过屏幕传递了过来，他几乎能想象沈哲置身其中，只有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他回复：“好。”

　　晚上八点，深潜俱乐部里，沈哲已经准时等在装备区。看到延钦过来，他递过去一套准备好的衣服。

　　“下水后，不说话，不打手势，只感受。”沈哲说。

　　他们沉入水下，瞬间，寂静降临。

　　水的压力温柔包裹全身，月光在水下折射出奇异的波纹。沈哲在前方，像一条优雅的鱼，摆动脚蹼的姿态流畅自如。

　　延钦跟随他下潜。

　　越深，光线越暗。鱼群好奇地围着他们游动。

　　延钦觉得沈哲在这个时候格外的有魅力，一时直愣愣地看向沈哲的背影。

　　沈哲回头看到，直接笑了，水泡成串升起，如珍珠一般。他拍了拍延钦的肩膀，示意向上游去。

　　破水而出的瞬间，现实世界的声音重新涌入。

　　“感觉怎么样？”沈哲摘下面镜，头发湿漉贴在额前。

　　“比想象中好。”延钦深吸一口气。

　　沉默片刻。

　　“谢谢。”延钦说。

　　“谢什么？”沈哲挑眉，“延钦，你有时候真的……”他没说完，摇摇头，“去冲澡吧。”

　　更衣室里，延钦打开储物柜。除了衣物，里面多了一个黑色小盒子。打开，是一枚银色芯片，封装在透明的胶囊中。下面压着卡片，是沈哲的字迹：“特制防水记忆芯片。下次戴上它潜水，会记录心率、脑波和运动数据。使用方法：贴后颈，按凹点。”

　　芯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冽光泽，边缘圆润，胶囊外壳刻着一行小字：“我就知道你会默读。”

　　延钦握紧芯片，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深夜十一点，延钦回到公司。实验室还亮着灯，杨墨独自坐在屏幕前，屏幕上满是公式和模型。左手边放着冷掉的咖啡，右手在快速书写。

　　延钦推门进去。

　　杨墨没回头：“如果是来劝我降低标准——”

　　“来看看进度。”延钦走到他身边。

　　延钦离开实验室时，已过午夜。手机里，安全团队的加密报告显示，针对张晓的监控已部署，但延钦指令明确，收集足够证据后，直接交给澜山地产处理。

　　处理完剩下所有的邮件，延钦闭上眼睛。脑海中，系统界面浮现。【危机预警卡】的状态依然亮着，但警告已由红转黄，看来是措施正在生效。

　　延钦从口袋取出那枚防水芯片，放在掌心，冰冷的金属在体温下逐渐温暖。

　　也许，有些东西确实无法用纯粹理性衡量。比如信任，比如某种正在滋长的情感。

　　他将芯片小心收好，关掉电脑。

　　办公室陷入黑暗，新的一天即将到来。在这片寂静中，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