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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湖与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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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见她了,这是召洋第六次看见她。
这次她穿着白色的外套,依旧是银色的头戴式耳机挂在脖子上,白色的耳机线一端藏在口袋里,一端藏在乌黑的头发下。她低着头,只看脚下的木板。
召洋挪回目光,低着头继续玩手机。
嘭——
坠地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召洋循着声音看过去,那个拥有一头乌黑头发的她,正有些狼狈地侧倒在深绿色的软草里。
“你没事吧?”召洋把手机揣进口袋,急匆匆地就要去拉她,下午三点,这片林子里除了她们空无一人。
她的耳机从耳朵里摔了出来,连着手机一起砸在旁边。她抓着召洋伸来的手,有些狼狈地爬出来:“谢谢你。”
“有没有扭到?需要去医院看一下吗?”召洋跳下木道,把她的手机捡起来,她伸来抓召洋的手,擦红了一大片:“不用,谢谢。”
“我请你吃东西吧。”木道上的人冷不丁地提议,那双眼睛弯弯,好像刚才没有摔倒,而是被温暖地接住。
召洋一愣:“没事,你先处理一下伤口。”
五分钟后,那个女孩拿着两个冰激凌回来:“谢谢你。”
召洋稀里糊涂地接过冰激凌,两个人肩并着肩,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吃冰激凌,林子里也静悄悄。
“我叫黎里,巴黎的黎,里外的里。”黎里忽然转头,介绍起自己。
“啊?啊,我是召洋。”南京的夏天总是闷热,一不小心化下的冰激凌粘腻地沾到召洋手上。
黎里手忙脚乱地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干净的,没用过,只是在口袋里皱了。”
召洋扑哧一声笑出来,接过纸:“谢谢。”黎里不自然地咳嗽两声,偷偷瞥低头擦手的召洋,她浅浅笑着的脸颊,有一颗小小的酒窝。
真好看。
两个人一笑,话匣子彻底打开,俩人聊天聊地,聊到太阳落下去,召洋站起身,拍了拍裙子:“该回去了,太晚了。”
“那我们加个微信?”黎里打开手机微信名片。
召洋深蓝的裙子被忽然的晚风吹鼓,碰了黎里一下又一下:“好呀。”
“那,下次见,里里。”召洋已经走远,又回过头,在夜幕之下,黎里突然想到一句歌词——
一闪一闪,亮晶晶。
她的心脏,如同林海之外玄武湖中的荷花,嘭地一下,绽开,随着晚风轻轻地摇。
晚上躺在宿舍床上,黎里对着召洋全开放的朋友圈一条一条往下翻。
她也爱去玄武湖,在她的朋友圈里,有玄武湖的四季。
舍友莱莱扒着她的床栏揶揄她:“看谁呢这是,傻乐一晚上了。”
黎里反扣手机:“没谁。”
“有鬼。”莱莱嘿嘿笑她,“里里,你坠入爱河了。”
“去去去。”黎里转过身背对莱莱,坠入爱河吗?是不是快的有点轻浮?
“明天要不要去玄武湖散步?”黎里把下嘴唇咬出深深一个印子,辗转反侧,最后把这句排练了一千万遍的话点击发送。
管它呢,手机一撇,黎里的心扑通扑通跳,像是一颗下一秒就要爆炸的炸弹。
手机陷进柔软的枕头里,过了十几分钟,手机嗡嗡震动,黎里胸腔里的炸弹的引线一点一点缩短。
她翻开手机——
好哇。
引线燃到最后,发现是个哑巴炸弹。
“呦,什么好事啊?”莱莱洗漱完从厕所出来,揶揄捧着手机傻笑的黎里。
“什么啊?”黎里收住嘴角,说的乱七八糟,自己也没注意到。
她翻过身,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明天穿什么好呢?
第二天傍晚,召洋还是等在那片林海,她喜欢树,喜欢绿色,喜欢风穿过林子,带起遗落的没扎上的头发丝。
黎里穿了件绿色的上衣,墨绿色的领子衬得那节脖颈雪白,在这片绿色的世界里,白色的皮肤一起一伏。
原来呼吸,是如此可视。
她们后来见了很多面,总是在玄武湖,夏天的时候,荷花开在玄武湖里,到处都是荷花荷叶独特的幽香;秋风一起,极为浓稠的绿色渐渐凋落,变成一千万种金红色的层林尽染,她们悄悄牵住小指;冬雪落下来,落满水杉林间的木板小道,并行的脚印久久停在某处,黎里小心地吻住对面睁着眼睛的召洋。
召洋说,落雪的水杉太漂亮了,所以睁着眼睛,不舍得合上。
召洋回去写日记:
12.24
今天南京下雪了,里里约我去玄武湖,她第一次吻我,湿湿的,我的心脏怦怦跳,我一直睁着眼睛,雪落在她的肩膀,我不舍得闭眼。
雪真好看,里里也是。
她们牵着手,走过南京的大街小巷,晚上总是去玄武湖。召洋坐在水杉林里的长凳,牵着黎里的手:“玄武湖真好。”
“嗯,来一千万次,还想来第一千万零一次。”黎里无意识地转动着召洋中指上的戒指,上面的花纹歪歪扭扭,说好听点叫古朴,那时候召洋戴在手上,朝她晃,眉眼弯弯:“你手艺真差。”
“但没关系,”她话锋一转,“差的很可爱。”
召洋亲了亲黎里的眼睛:“我要去苏州工作了。”
“嗯。到时候我和一起过去,租了房安顿好我再回来。”黎里轻轻攥着那只手,她希望湿润的眼睛没有被召洋感觉到。
召洋学的工科,在没有遇见黎里之前,她总是会到玄武湖散步,工科的实验和课一样多,永远焊不完的板子,写不完的实验报告和一个接一个的项目。
太累了,她的眼泪流了许多给玄武湖,后来有了黎里,咸咸的泪水总是沾湿她的衣服。所以她没再继续读,而是选择直接工作。至于苏州,那里的制造业很多,比南京的生存环境更好,还有——
那里离南京不算远,她的黎里,也不算远。
黎里仍然留在了南京,她读了南京大学的金融研究生,本科学历并不支撑她有一份好工作,所以整个一年都在考研。
玄武湖何止只接受到召洋一个人的眼泪,黎里也会流泪,直到遇见召洋。
黎里后来在微博里写道:“这很难说是谁拯救了谁,当我总是听着歌企图挤压掉那些糟糕的眼泪的时候,我跌进了水杉林,却在那天遇见了这个宇宙最最灿烂的星星,星星说她总是流泪给我,觉得对不起我,但她这个人总是那么好,明明我也流了很多泪到她的手心,她从来不记得。”
“我们像两块海绵,擦干对方的眼泪,然后在玄武湖里洗掉,牵着彼此的手在水杉林游泳。”
“她说水杉林像是一片海,很可爱,我怕忘掉,赶紧记下来。”
“在南京最后一晚,她指着玄武湖后的紫金大厦,说这是我们少女时代的精神灯塔。我觉得,她才是我二十岁时代的灯塔,她总是说,LL,流完眼泪之后,我们去吃地铁站里的红豆车轮饼吧。”
“我买了很多红豆车轮饼,正在去苏州的路上。”
召洋从来不知道黎里的微博,就像黎里从来不会看豆瓣。
召洋的豆瓣动态像是她的日记:“我要好好工作,L现在也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
“背锅了,sad,没关系,明天周六,我要去南京了,这时候正在排队买她最爱的糕点。”
“南京又下雪了。”
“要去南京出差,晚上还能挤出时间,我要带套衣服,整天在工厂,灰扑扑的。”
“我真好运,我的女朋友是她。”
网路上的一字一言也许在未来某天交织在一起,就像湖最终会流进海里。
玄武湖景区水杉林下的长凳,黎里敲完手机凑过去:“在看什么?”
召洋一躲:“秘密。”
躲开的豆瓣页面只被这片林海偷看到:“今天来南京,我爱玄武湖,我是说,我爱她。”
在一分钟前,一个名为湖与海的微博用户发了动态:“玄武湖的水杉,从来没变,牵起的人,也一直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