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盛夏的黄昏 ...
-
余愿是被窗外渐沉的暮色晃醒的。
眼皮掀开时还带着浓重的困意，像蒙了层磨花的玻璃，连光线都变得柔糊。教室里只剩零星几道收拾书包的身影，椅子拖动的摩擦声、书本合拢的轻响，都被黄昏的静谧滤得格外轻柔。讲台上的粉笔灰在斜斜淌进来的光里浮沉，细小的颗粒顺着光线缓缓下坠，像一场无声的金粉雨——原来已经快到放学时间，下午最后两节课，竟被他完完整整地睡了过去。
后脑勺还抵着微凉的课桌面板，木质纹理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硌出浅浅的印子，胳膊肘压着的地方泛着淡淡的红痕，带着点麻酥酥的痒。他迷迷糊糊地撑着桌子坐直，脑袋还有些发沉，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贴在温热的皮肤上。刚抬起眼，就正好撞进夏茫垂着的眼里。
那张素来冷冽如冰的脸近在咫尺，不过半臂的距离。夏茫似乎一直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背脊挺得笔直，手里还握着一支黑色水笔，指尖轻轻搭在笔杆上。他的睫毛很长，末梢被夕阳染成淡淡的金棕色，像蝶翼上落了层碎金，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余愿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夏茫早上特意叮嘱的事，那时候少年的声音还带着点未散的清冷，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下午的数学课重点多，尤其是函数部分，认真听，别走神。”
他上午确实听进去了，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滑动，把老师讲的例题、公式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在旁边批注了自己的疑问，满满当当写了半本。怎料午后的暑气实在太盛，透过敞开的窗户涌进教室，混着老电扇慢悠悠转动的风，带着股温热的黏腻感。数学老师平缓的讲课声像一首绵长的催眠曲，裹着层层叠叠的知识点，像层温软的棉絮裹住神经，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睡沉了，连夏茫什么时候搬着椅子坐在他旁边、什么时候替他拢了拢被风吹开的笔记本都没察觉。
“我、我太困了……”余愿指尖无意识地挠了挠课桌边缘，指腹蹭过木头的纹路，耳尖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顺着耳廓蔓延到脖颈。他语气带着点讨好的憨笑，声音还有些刚睡醒的沙哑，尾音微微上扬：“盛夏的下午实在顶不住，嘿嘿，那股热劲儿裹着风，太容易让人犯困了。”说完，他悄悄抬眼瞄了夏茫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他等着夏茫像往常对别人那样，皱着眉吐出“浪费时间”四个字，或是用那种不带温度的冷淡语气戳穿他的松懈，说“既然知道重点多，就该提前打起精神”。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夏茫都是这样不近人情的性子，眼里只有学习和成绩，对任何浪费时间的行为都零容忍。以前有同学上课走神被他撞见，他都会毫不留情地指出来，语气冷得像冰，让人下不来台。
可夏茫只是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又移到他摊开的笔记本上，指尖轻轻敲了敲纸页——上面还留着上午工整清秀的字迹，公式标注得清晰明了，例题的步骤也写得一丝不苟。“没事，”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像是被黄昏的风揉过，褪去了几分锋利，添了点不易察觉的柔和，“你最起码听了上午的，笔记做得很认真。”
没有指责，没有说教，甚至算不上刻意的温和，语气依旧是他惯有的平淡，却实实在在没有呛人，反而带着点隐晦的认可。余愿愣了愣，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夕阳恰好落在夏茫的眼底，把那片清冷的墨色染成了温暖的琥珀色，连平时紧抿的唇线都柔和了几分，不再像平时那样带着疏离的锋利。
他忽然觉得，夏茫好像和别人口中“不近人情、眼里只有学习”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不是没有温度，只是不擅长表达；不是只会指责，也懂得看到别人的努力。就像现在，他没有因为自己睡了一下午而生气，反而记得自己上午认真听课、好好做笔记的样子。
窗外的夕阳正浓，像熔化的金箔顺着窗框漫进来，淌成一片温暖的瀑布，将整个教室都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光线落在夏茫线条利落的侧脸上，柔化了他紧抿的唇线和凌厉的眉峰，连下颌线的棱角都变得温润起来，眼底的清冷褪去大半，漾着浅浅的暖光。他垂着眼，正在看余愿的笔记本，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而余愿，额前的碎发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像镀了层柔光，脸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像熟透的桃子，嘴角挂着没散去的笑意，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他看着夏茫被夕阳描摹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意，像盛夏午后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轻轻拂过心尖。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几道身影也消失在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个。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是从窗外的花坛里飘进来的，混着粉笔灰的微涩气息，还有少年身上干净的洗衣粉味道，酿成了独属于盛夏黄昏的味道。
夏茫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余愿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像有只小鹿在胸腔里撞来撞去，连忙移开目光，假装去看窗外的夕阳。夏茫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拿起自己的笔，在余愿的笔记本上轻轻圈出了一个上午他标注过疑问的地方，写下了一行解题思路，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工整而清晰。
夕阳渐渐下沉，金色的光晕越来越浓，把两个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教室的地板上，紧紧挨着，难分彼此。余愿看着夏茫写字的侧脸，看着夕阳落在他发梢的金光，看着他指尖握着的黑色水笔在纸页上移动，心里忽然变得格外安宁。
盛夏的黄昏总是格外慷慨，把少年人的轮廓晕染得柔和又清晰，把那些未说出口的温柔、那些悄悄萌发的好感，都藏在温暖的光晕里。连空气都变得黏腻而温柔，裹着少年人的心事，在寂静的教室里慢慢流淌。余愿想，原来盛夏的下午，不止有让人犯困的暑气，还有这样温柔的夕阳，和这样不一样的夏茫。
他悄悄侧过身，离夏茫更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肩膀，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夏茫似乎没有察觉，依旧专注地写着解题思路，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像一首温柔的小夜曲。
余愿的嘴角忍不住又上扬了几分，他想，下次一定不能再上课睡觉了，不仅是为了不辜负夏茫的叮嘱，更是想多看看这样温柔”的夏茫，多感受一点独属于他们之间的、被夕阳包裹的温柔时光。
夕阳慢慢沉入远处的楼宇，金色的光晕渐渐变淡，变成柔和的橘红色，再染上一点淡淡的粉紫。教室里的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可那股温暖的感觉，却一直留在余愿的心里，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盛夏的黄昏里，悄悄发了芽。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盛夏的黄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