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个恋爱，闹个鬼》阿鲸一直游

17、桎梏

　　夜色如墨，云层厚重地遮蔽了月亮，仅余几缕电力不足的黯淡月光垂挂在半月庄的顶楼阳台。

　　入冬了，北风老实不客气呼呼地吹。闽南话说「囡仔人尻川三斗火」（小孩子屁股三把火），眼前这几位，却有哪一个是怕冷的。

　　深夜的天台上，是他们开会打屁的秘密基地，此时木质平台上摆放着吃剩的零食、果皮，还有几瓶东倒西歪的啤酒。

　　空气中是青春专属的不羁和不惧，他们正聊着一个超越现实的话题，天马行空，却又夹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殷楚楚、林平之刚听完庄志远和季了关于「手机里的鬼」那番离奇的叙述，一时之间，阳台上只剩下夜风吹过的呼啸声，众人哑口无言。

　　殷楚楚仰头，将瓶中的啤酒一口气灌下大半，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才让她找回一丝真实感。她抹了把嘴，「好吧，我承认，你们这故事……脑洞开得比黑洞还大，我有点被惊艳到了。」这情节比她看过的任何武侠小说都还要扯淡，偏偏说的人一脸认真，听得她心里毛毛的。

　　林平之反应却跟她不同，一脸认真，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好奇（憧憬），像个努力理解新教的超难章节的中学生，「所以…大渔哥，了了，你们的意思是，你们…真的可以在网络游戏里面，跟一个…呃…鬼，面对面互动？」

　　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努力不想亵渎了这个比自己的存在境界更深奥的「生命体」，显然这超出了他朴素的世界观。他来自鹿港小镇，虽然听过不少乡野奇谈，但像这样把灵异跟高科技网络游戏搅和在一起的，还是闻所未闻的头一遭。

　　庄志远推了推眼镜，语气是十分严谨的，他试图用科学来解释这灵异现象，「当然，跟我们现在这样实体的接触还是有区别的。但你想想，computer graphics，计算机图形学，本来就是利用数字合成演算，对我们的大脑产生的一种视觉操作，或者说视觉刺激。而且，研究微观粒子的量子力学科学家们相信，所谓的『灵魂』，其存在的形式，很可能跟人脑内部的复杂电子活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打住！」殷楚楚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她打断了庄志远的科普，转向旁边一脸严肃的小不点，「了了，麻烦你，说人话，翻译一遍。」听庄志远讲这些，她头都快炸了，还不如用季了的童言童语直接一些。

　　季了像个小大人似认真点了点头，表情异常郑重，甚至是敬畏的，「是的，阿楚姐姐，Norman哥。我们，我跟大渔哥，可以跟鬼一起组队打怪，而且…很多次。」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就像在转达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庄志远似乎想到了什么，追问道：「了了，你再说仔细一点。你之前说你骇进了云廊百货的CCTV系统，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季了清了清喉咙，眼神飘向殷楚楚，多嘴多舌地补充了一句，「阿楚姐姐，CCTV，就是闭路电视，监视系统啦。你们还记得几年前那个『蓝可儿事件』的网络影片吗？就是那个女生在酒店顶楼水塔里…」

　　庄志远插话道：「那个案子后来不是有很多证据都指向是死者精神异常导致的意外吗？灵异的成分基本上已经被排除了。」他倾向于理性分析，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似乎无法单纯用科学解释。

　　「我知道，」季了小脸皱了起来，努力回忆着，「可是…，在云廊CCTV的档案纪录里面，我…看到了一段何霜霜在电梯里的画面。她的行为很奇怪，表情很奇怪，真的完全就很像…很像网络上流传的那个蓝可儿在电梯里的样子…那种感觉，啊…我不会说啦，反正就已经不是正常人的样子…」他回想起那画面，小小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平之的呼吸微微一滞：「你是说…何霜霜死前最后的画面？」

　　「嗯啊！」季了心有余悸地用力点头，「不过那段影片晃得很厉害，画面断断续续的，沙沙…沙沙…，干扰特别严重，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殷楚楚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声音竟也紧绷了几分，她感觉自己的背脊有些发凉，「然后呢？有看清楚什么吗？听到了什么？」

　　季了小眉头紧紧蹙着，「我听到她好像在跟谁说话，又好像自言自语，声音很小，反反复覆就是那一句…『天堂在几楼…天堂在几楼…』然后…」

　　「然后怎样？」殷楚楚追问道，心跳莫名加速。这句话像根刺，扎进了她的脑海。

　　「然后…」季了摇摇头，有些沮丧，「然后画面就全花了，什么声音都听不清楚了。」

　　林平之消化了一下这个惊人的信息，试探着问：「所以，了了，你的手机…嗯…抓错了鬼？你原本想找的是害死何霜霜的那个，结果带回来的，却不是那个催魂夺命的凶手鬼，反而是一个…呃…喜欢跟你们组队打游戏的…好鬼？」他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触碰到什么禁忌，这一切实在太玄幻了。

　　蓦地，却见庄志远的眼神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忧郁，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嗯，对，不是同一个。」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尹天舞那张亲腻却陌生的脸。那个曾经鲜活、骄傲的女孩，如今只是一段困在网络数据里的残影，连记忆都失去了，这让他心如刀割。

　　殷楚楚皱紧眉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季了：「你是怎么找到那部电梯的？云廊那么大，电梯有几十部，你怎么确定那一台就是你要找的？」

　　季了回答：「我就是觉得奇怪啊，云廊百货每天人来人往那么多，怎么可能发生这种命案，却连个目击者都没有？我就去研究了他们的建筑工程图…发现有几部电梯是内部员工或者货运用途的，一般的游客根本不会去。只是…根据我看到的画面，还有天舞后来的一些描述，我现在的推测就是…云廊闹鬼的电梯，其实不只一个。」

　　林平之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如果何霜霜，甚至之前的两起命案，真的是电梯里那个鬼…或者『那些鬼』干的，那她们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殷楚楚手指轻敲着啤酒罐，若有所思：「有没有可能，她们的目的，只是想让云廊百货开不下去？」

　　阿楚突发惊人之言，「你想想，前两次命案，媒体报导不多，影响不大。可是何霜霜不一样，她是明星，新闻闹得沸沸扬扬，搞得人心惶惶，云廊的生意一落千丈，你看这半年多，不就没再听说有人死在里面了吗？」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有道理，那鬼魂的执念似乎就系在这栋大楼上。

　　庄志远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若真如此，那她们跟云廊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执意不想让云廊开下去？」

　　这个问题，似乎也触及了他心中关于尹天舞失踪的那个巨大谜团。天舞的失踪，和云廊之间，难道真的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林平之的忧虑更深了：「可是…现在云廊不是被尹倌照董事长买下来，大渔哥主导的企划方案，决定要转型成『主题乐园』继续经营吗？那…那个鬼，或者那些鬼，会不会又…」

　　「停！」殷楚楚猛地一拍大腿，打断了众人的猜测，「这个话题到此为止！阴阳两界，人鬼殊途，不该我们管的事，就不要瞎掺和！听好了，」她分别指向林平之和季了，「你，给我认认真真去拍你的戏，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给我乖乖上学长大，别整天搞这些危险的东西！还有你，」她转向庄志远，「别自己吓自己，疑神疑鬼的！命案自有警察去查，你不要再碰这件事了，听到没有？」

　　没来由地，一阵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而殷楚楚「习武者」的敏锐神经告诉她，这样让她慌惑不已的心血来潮，通常绝对不会是凭空而起的。她心里七上八下，但她更清楚，保护身边的人是她的首要任务，绝不能让他们卷入这种无法预判、无法解释、也无法防备的危险之中。

　　林平之被她这番话（以及说这话的严肃）说得一愣一愕，忍不住道：「阿楚，这…这有点不像平常的妳，妳预见到什么了吗？」身为男朋友，空气里忽然出现的某种「不安感」，直觉地激发了他潜意识中的「保护欲」，阿楚在担心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个矫揉造作、充满网红塑料味的娇笑声，毫无预兆地在阳台边缘响起，在此时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来得真不是时候。

　　「嘻嘻嘻…大家快看，我们的大明星在这里！让Yvonne看看，你们在搞什么秘密集会呀？」哇哩咧，大半夜，大冬天，她美容觉不睡，竟还在搞直播呢。

　　「靠北！许凤仪妳想吓死谁啊？走路没声音的吗！」殷楚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差点跳起来，怒气冲冲地回头。

　　只见许凤仪，也就是她自己口中的Yvonne，也不知是何时悄悄摸了上来，正举着一个加长自拍棒，手机镜头对准了阳台上的众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直播画面的不断滚动的留言。

　　「直播中，请微笑喔！」

　　许凤仪娇笑着，款款走近，将镜头特意对准了有些局促的林平之，「哈啰，各位宝宝们！Yvonne有没有骗大家？看看这是谁？我们的超级新人王，所有妈妈都想把女儿嫁给她的『国民英雄』，Norman林平之！Norman，快跟我的粉丝们打个招呼吧！你们这是在开派对吗？怎么不叫我上来啦？」

　　林平之显得十分尴尬，但还是礼貌地对着镜头挥了挥手：「呃…你们好，我是林平之。是凤…嗯，是Yvonne的邻居。我们不是在开派对啦，就是几个好朋友在阳台随便聊聊天而已。」他实在不习惯这种被镜头突然袭击的感觉。

　　许凤仪立刻将镜头转向旁边一脸不爽的殷楚楚，语气暧昧地调侃道：「哈！被我逮到了吧！这位酷酷的女生，就是传说中Norman的女朋友吗？很有个性喔！」

　　她就是故意要制造话题，她就是不怀好意，她就是要靠这个独家「上位」成为KOL，管妳是不是？最好是见光死，是也要搞得你不是！许凤仪一肚子坏水，自然，她娇俏可人的甜美笑容里是看不出来的。

　　话音未落，殷楚楚眼中寒光一闪，忽然伸手拿过旁边一罐未开的啤酒，「砰」一声，手掌隔空一挥，竟是用掌风巧劲拍开了金属易拉罐！啤酒沫溅出少许。她冷冷地瞥了一眼镜头，声音比夜风还凉，「妳眼睛是瞎了吗？看不出来我是男的吗？」

　　没等许凤仪反应过来，庄志远突然也罕见地戏精上身，一把搂过旁边的林平之，对着镜头深情款款地说，「搞错了喔，Yvonne。其实，我才是Norman的男朋友。」

　　林平之愣了一下，随即秒懂，立刻配合地靠在庄志远肩上，露出腼腆的笑容：「你好，男朋友。」他心里暗笑，大渔哥这反应也太快了。

　　庄志远得寸进尺，又一把拉过旁边看戏的季了，「我跟Norman连儿子都有了！来，儿子，快，跟大家说晚安。」

　　季了眨巴着大眼睛，十分上地道对着镜头挥挥小手：「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晚安喔！」一边挥手，他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小手一伸，直接点在了许凤仪手机屏幕的关闭直播按钮上。直播画面瞬间消失。

　　「许凤仪！」殷楚楚脸色铁青，语气带着警告，「妳妈没教妳什么叫肖像权啊？随便开直播拍别人，林平之的经纪公司完全可以告死妳，懂吗？」对付这种人，要吓她，就得搬出法律来。

　　庄志远见状，赶紧打圆场：「哎呀，阿楚，没那么严重啦，凤仪也不是故意的。凤仪啊，妳看…我们刚好有些事讨论到一半，很无聊的事，妳不会感兴趣的，天这么冷，妳确定要继续留在这里吗？」他语气温和，但逐客的意思很明显。

　　许凤仪被众人合力捉弄，又被殷楚楚训斥，脸上顿时挂不住了，气鼓鼓地跺脚：「哼！知道了啦！反正你们都合起伙来排挤我！等我红了，你们全部都会后悔的！」

　　「谁有那闲工夫排挤妳？」殷楚楚嗤之以鼻。

　　「Yvonne姐姐，」季了忽然用一种天真无邪又带着神秘兮兮的语气说，「妳刚刚坐的那个椅子啊…上面其实坐着一个鬼耶，他刚刚还在跟我们聊天呢。妳占了他的位置，妳…要不要先起来一下下？」

　　「啊啊啊啊——！」

　　许凤仪发出一声刺破夜空的尖叫，像是屁股被火烙到一样猛地弹起来，「季小了！你要死啦！为什么不早说啊！」她连自拍棒都顾不上收了，一阵风似的哭爹喊娘地逃下了楼梯。

　　阳台上终于恢复了平静。

　　殷楚楚看着许凤仪落荒而逃的背影，对林平之提醒道：「你自己多加小心点。我看她现在是转移目标，放生庄大渔，开始要死缠烂打你了。」

　　林平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看她本性好像也不算太坏，就是…太急着想要出名了吧。」他总是习惯性地往好处想。

　　季了拍了拍林平之的胳膊，一脸小男子汉的担当，「不怕！爸爸，我会保护你的！」

　　庄志远刚刚一直在低头看手机，似乎收到了什么重要讯息，此刻他猛地抬起头，脸色变得异常古怪和凝重。

　　「阿楚，平之，」他声音干涩地说，「看来…现在你们就算想不介入，恐怕也没办法了。」

　　殷楚楚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庄志远深吸一口气，举起手机，念出屏幕上的文字：「这是…刚刚我们公司公关组发给我的新闻稿预览…

　　『云廊主题游乐商场的转型规划备受各方瞩目，不仅广大消费者引颈期待，近期人气爆棚的新生代偶像Norman林平之，其领衔主演的年度灵异惊悚巨献电影——《天堂在几楼？》剧组，亦宣布将赶搭这波都市传说与试胆热潮，于云廊百货改建施工期间，正式进驻取景拍摄…』」

　　殷楚楚如遭雷轰，猛地怔住，声音有些发飘，「你…你说那部电影的名字叫什么？」她的脑子嗡的一声，季了刚刚说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循环乱响。

　　庄志远抬头，看着殷楚楚震惊的表情，自己也彷佛才意识到这个名字的诡异之处，重复道，语气同样充满了难以置信。

　　「天堂…在几楼？」

　　阳台上的四个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夜风不知何时变得更加阴冷，吹拂在每个人的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气温彷佛在这一瞬间，骤然冷了好几度。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悄然将他们所有人桎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