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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倩 ...


  •   那年还在牙牙学语的婴孩季了被绑架,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他远在美国的科学家爸妈还是吓破了胆,说什么也要把小春奶奶接到美国就近照顾,安享晚年。

      可小春奶奶是土生土长的老台北,哪里舍得离开这片安身立命大半辈子的熟悉土地?

      她跟儿子软磨硬泡了半天,最后拗不过老母亲的坚持,儿子只好妥协,给了她一笔不算小的资金,让她在台北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于是,三年后,就在殷家祖孙那间「爱买不买」便利商店附近,小春奶奶盘下了一栋三层楼老公寓,巧手改造,开了这个一楼是随时飘着诱人香气的甜点店、楼上当民宿的「伴月庄」。

      奶奶说,这地方是特地为那些跟她一样,或许因为求学,或许因为工作,离乡背井来到台北打拚的年轻人准备的,给他们一个可以为了启程追梦做好最佳准备的的落脚处。

      租「伴月庄」的房子是要面试的,说起小春奶奶租房子的规矩,那可真是独树一帜。她不看你的存款证明、工作证明,她要你交上来一份未来三到五年的生涯规划。

      这份规划,写得越是天马行空、越是热血沸腾、越是充满不切实际的梦想或幻想,她老人家越是龙心大悦,拍板定案的机率就越高。

      庄志远,大家都习惯叫他「大渔」,就是凭着一份洋洋洒洒、号称要用程序代码改变世界的宏伟蓝图,成功打动了小春奶奶,成为「伴月庄」光荣的第一批房客。他也是所有房客里住得最久,后来最有出息的一个。

      「伴月庄」隆重开张那天,阳光灿烂得有些像宫崎骏的《魔女宅急便》。小春奶奶穿着喜气的红色围裙,站在门口笑脸迎人。

      殷天正,阿楚的爷爷,穿着一件领口袖口都有些磨损的功夫衫,兴冲冲地拿着一把大铁锤,自告奋勇要帮忙把那块请老师傅用桧木精心雕刻的「伴月庄」招牌钉到门楣上。

      当时,殷天正已经不只是殷天正,那趟脱胎换骨的渡海修炼大功告成返乡。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摆出标准马步,运气吐纳,猛地一锤,人世间的寻常木板哪经得起他盖世神功?「喀啦」一声脆响!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伴」字的左半边,「亻」部应声碎裂,木屑纷飞,诗情画意的「伴月庄」,瞬间成了古龙江湖似的「半月庄」。

      小春奶奶额上画下三条线,当时还只有三岁左右、口水流满下巴的季了,却没来由地咕咕直笑,拍手叫好,于是「半月」就「半月」呗!(还好,那个月是在半的右手边)

      开张鞭炮放完没多久,殷天正祖孙还在扫地上的纸屑呢,一个看起来十分青涩的大男孩出现了。

      他背着一个几乎跟他差不多高的偌大登山包,脸上风尘仆仆,眼神里有着呼之欲出的诗和远方。正是已经通过小春奶奶「生涯规划审核」,前来投宿的庄志远。

      大渔一住就是五年,时光飞逝,「半月庄」那扇被岁月染上痕迹的大门变得更「古龙」了。庄志远从门口走出、回来、再出门、再回来……,他身上的蜕变明显,从一开始穿着大学系服、背着厚重笔电包,眼神澄澈但微带迷茫的学生模样,渐渐,变换成简单的格子衬衫、牛仔裤,充满干劲,步履匆匆的社会新鲜人。

      后来,他宽肩窄腰的运动员身板开始穿起笔挺合身的深色西装,手提质感讲究的公文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而沉稳,浑身上下散发着科技新贵的菁英气息。

      再后来,大渔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整个人都散发着耀眼至极的光芒,走路会不自觉地吹着轻快的口哨,他,恋爱了。那时的大渔,是地球上最幸福的男人,连楼下那只总是睡不饱的橘猫看到他,都会难得多喵两声,分享着他随时像要飞起来的喜悦。

      又后来,听说他进了很大的大公司,还当上了一位很有名的大老板的特别助理,大家都说他前途无量,大家都替他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他身上那种像阳光一样暖烘烘的幸福感,却好像忽然躲起来似的,失踪了,不见了。

      这一晚,湿热的夜风吹拂着,大城的溽夏不依不饶,黏腻得很。「爱买不买」便利商店顶楼的阳台上,显然刚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激烈「切磋」。殷天正和殷楚楚,祖孙俩隔着几步远对峙着,两人的气息微喘,汗水浸湿衣衫。

      阳台周遭一片狼藉:原本整齐摆放的花盆倒了好几个,泥土洒了一地;晾衣服的晒衣架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连平时乘凉用的小板凳都翻了个底朝天,岛上的台风脚步还远呢,这里却再一次成了重灾区。

      殷楚楚抹了把汗,一双水灵灵的漂亮双瞳瞪着对面的老头,「阿爷!有你这样逼自己孙女谈恋爱的吗?比武招亲,是让想娶新娘子的人对打,不是打败新娘子,逼她嫁人好吗?」她说着骂着,却又忍不住笑了,这实在荒唐得能把人气笑了。

      殷天正哼了一声,双手环抱胸前,下巴抬起,一副「我就是道理,道理就是我」,就是要耍赖的刁蛮的,「少给我嬉皮笑脸,要直接认输也可以,刚刚那套『游龙惊鸿掌』妳还没接完呢,还有一百招等着妳!」

      殷天正原本放松的身形陡然一紧,脚下错步,向前疾扑,双掌齐出!

      他的招式刚猛无俦,没有丝毫花俏,掌未至,一股呼啸的凌厉掌风已经率先刮面而来,直逼殷楚楚的面门。这老头,打起架来是真的一点不留情,完全没把她当孙女看!

      殷楚楚眼神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

      她脚尖在水泥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瞬间失重,如烟如岚,飘忽不定。她施展精妙轻功,在间不容发之际,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爷爷这势大力沉的猛攻。

      阿楚深知阿爷功力深厚,并不打算硬接,巧妙借着闪躲时的惯性定律,身体如陀螺般急速旋转,顺势反拍出数掌。她的掌风虽不如殷天正那般刚猛霸道,却带着一股刁钻诡谲的巧劲,专攻爷爷招式转换间的微小破绽。

      祖孙俩就这样在不算宽敞的阳台上你来我往,掌风呼啸,身影交错,兔起鹘落间又拆了数十回合。月光洒落,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时长时短。

      正当战况陷入胶着,谁也奈何不了谁之际,殷天正口袋里的手机非常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铃声是阿楚特别帮他下载的,「二姐」江蕙的成名曲,《你着忍耐》。

      突如其来的《你着忍耐》让殷天正的动作猛地一滞,那股凌厉的肃杀之气如被戳破的气球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的线条立刻柔和下来,接起电话,声音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喂~小春啊~什么事啊?」

      小春奶奶边笑边说,「差不多行啦,不要再打了!给你们煮的芙蓉炝锅面还吃不吃?已经糊成一锅粥啦!赶紧洗洗手,两个人都一样,过来吃面!」

      殷天正脸上堆满笑容,连声应道「好咧好咧!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抬头瞪向对面趁机大口喘气的孙女。

      殷楚楚也瞪了回去,用力重申自己的立场,「阿爷,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我跟大渔哥,他是我哥们儿,我们绝对不可能!」

      殷天正火气「蹭」地一下又蹿了上来,大吼道:「连试都没试过就说不可能?我殷天正英雄一世,怎么会有妳这么俗辣(没胆量)的孙女?妳再这样拖拖拉拉、扭扭捏捏,我好好一个孙女婿快被那个『蚁旺』抢走啦?」

      殷天正想起今天一早小丫头片子许凤仪对他说的话,「阿爷~您别叫人家凤仪啦,人家现在叫Yvonne~我直播的时候,粉丝都是这样叫我的哦…』蚁旺?我蚁妳个五更肠旺!殷天正一身鸡皮疙瘩。

      殷楚楚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跟这个老顽固讲道理,简直比跟他打上一架还要累。

      「阿爷,问题不是那个啦。」她试图解释,「大渔哥看不上她的啦,十个Yvonne穿泳装从他前面经过,他也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啦!」她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而且…,大渔哥心里早就有人了。」

      殷天正整个人都愣住,「妳…妳说什么?妳怎么知道的?」

      殷楚楚语气异常肯定:「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跟了了。总之,您别再瞎忙啦,很无聊咧。」

      阳台上一时陷入了沉默,只剩下晚风里好像远远飘来小春奶奶厨房里「芙蓉炝锅面」的香气。

      稍后。

      激战终于告一段落,阳台上恢复了暂时的平静。殷楚楚和庄志远两人默默地一起收拾着阳台上那些被无辜波及的「战场残骸」。

      整理完毕,庄志远走到阳台的边缘,双手撑在微烫的栏杆上,远眺被无数灯火点缀着的城市地平线。他的眼神放空,有着偶尔会一闪而过的落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殷楚楚走过去,递给他一罐刚从冰箱里拿上来的啤酒。

      拉环「啪」的一声轻响撬开,大渔回过神来,接过啤酒,仰头灌了一大口。他转过头,脸上是无奈的苦笑,「阿楚,不好意思哦,今天…都是我不好,害妳被爷爷那样纠缠不休…哈,总之,给你造成困扰了。」

      殷楚楚靠在旁边的栏杆上,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切,关你什么事?我阿爷那脾气,反正一辈子都是小孩,说是风就是雨,老早习惯了好吗?」

      庄志远又是一声苦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又喝了一口啤酒,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的夜景。

      殷楚楚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语气小心翼翼,「大渔哥…说真的,过去这一年,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跟以前差好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跟了了看在眼里,心里都快急死了,但又…一直憋着不敢问。」

      庄志远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苦涩更深了,「谢谢妳,谢谢了了,但有些事…还是不适合拿出来聊…,对不起,真的。」他转过身,掩藏了眼中的那抹寥落,「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谢谢妳的啤酒…」

      他走出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回过头,「对了,差点忘了告诉妳,我们那天提到那个林平之,他也通过小春奶奶的『生涯规划面试』了,应该这两天就会搬过来。三楼最后那间空房现在有人住了,先跟你说一声。」

      夜色更深了。小区公园里静悄悄的,只有不知疲倦的夏虫在草丛里低声鸣叫着。公园旁,有一排上了年纪的老榕树,浓密的树冠如同巨大的墨绿色伞盖,气根像老者的胡须一样垂落下来,随风款摆。

      其中一棵榕树长得特别高大,几乎遮蔽了半边夜空。

      树冠最高处,几乎触及月光的枝桠间,那里缩着一团毛茸茸的、显眼的白色影子。

      是一只皮毛雪白、眼睛如同蓝宝石般漂亮的波斯猫。牠不知道是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的,此刻似乎是找不到下来的路了,进退两难,正可怜兮兮地「喵喵」叫着,细微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无助。

      突然,就在距离白猫身旁不远的枝干上,一道矫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彷佛凭空冒出来一般。月光勾勒出那个轮廓,殷楚楚到了。

      她的动作轻盈,在粗细不一、盘根错节的树枝间移动,足不点地,飞掠无声,几个看起落跳跃,轻松攀上了这棵将近十米高的大树顶端,来到了白猫的身边。

      她伸出手,温柔地将那只瑟瑟发抖的白猫抱进怀里,用手轻轻抚摸着牠依旧惊惶的背脊,低声安抚着。

      就在这时,树下忽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年轻男子的呼喊声。

      林平之抬头费力地望着高高的,被浓密枝叶遮挡了视线的树顶。

      隐约看到刚才那团模糊的白色影子,被一个女生抱在怀里,现在连人带猫被困住了,他急切地朝着上方喊,「小姐!小姐妳别怕!妳抓稳了,千万不要乱动!我…我现在爬上去接妳下来!妳等我一下…」

      殷楚楚闻声,抱着猫低头往下看去。稀疏月光中,她看到树底下那个穿着朴素T恤、牛仔裤,身形高瘦,看起来有些憨直的大男孩,正手脚并用地试图往这棵异常粗壮的榕树树干爬上来…

      他显然没什么爬树经验,动作笨拙得可以,抱着粗壮的树干,像只笨手笨脚的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往上爬了几米高。

      林平之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扒着树干,气喘吁吁地抬头往上看,刚才还在的白色影子,现在空空如也!咦?猫呢?人呢?

      就在他满心疑惑,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往上爬的当下,忽然听到右侧不远处的另一棵榕树树梢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枝叶晃动声。

      他猛地转过头循声望去,只见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如同装了滑翔翼一般,正在相邻的几棵大榕树的浓密树冠顶端,令人匪夷所思地轻盈起落和跳跃!

      那身影好快,在月光下忽隐忽现,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越过了几棵大树的距离,悄没声息地,消失在夜色深处小区后方的幽深巷衖里了。

      林平之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脑子一时之间有点转不过来。

      殷楚楚抱着那只刚刚历劫归来的白色波斯猫,站在一户亮着灯的人家门前,正准备伸出手去按门铃。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行李箱轮子在水泥地上滚动的「咕噜咕噜」声。声音由远及近。

      已经从树干上下来的林平之,正拖着一个半旧的大行李箱,慢慢走了过来。

      今晚是他从前一条巷子搬进这一条巷子,正式入住「半月庄」的日子。刚刚被树上受困的猫耽搁了一下,虽然到现在他还无法确认真有那只猫?那个被困在树上的女生?或者,完全只是因为他昨晚通宵熬夜准备期中报告的幻觉?

      半月庄到了,林平之一抬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方不远处路灯下的殷楚楚,以及她怀里抱着的那只格外显眼的、毛色雪白的波斯猫。

      白猫!树顶!黑影!

      林平之的脑海中瞬间将这几个元素联系了起来。他眼睛蓦地一亮,想起刚才树顶那惊鸿一瞥,脱口而出,「小…小倩?」

      殷楚楚抱着猫转过身来。看到这个林平之比那一天买报纸时又更憨傻可爱了几分,那种让人忍不住想戏弄他的可爱。

      小什么倩?真把我当鬼吗?《倩女幽魂》都几十年前的电影了好吗?明明几天前才见过…。她心里一连串嘀咕,脸上却给他一个貌美如花的微笑,「这位公子,是在叫我吗?」

      林平之被她「公子」得一激凌,晓得自己又犯傻了,脸稍微一红,「刚…刚刚在树上…那个…是妳?」

      殷楚楚眨了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故作一脸无辜状,索性把戏作足了,「公子想必是从远方而来,舟车劳顿,一路辛苦,所以大都市里见鬼了吧?」

      接着,她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的记忆跟金鱼一样吗?那天才跟我买了五六份报纸,还记不记得?」她学着那天对他「嘘」完之后抹脖子,警告他「不要乱说,否则灭口」的动作。

      林平之被他一阵抢白,自然全想起来,也认出来了。但一时不知如何响应,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

      殷楚楚目光扫过他身旁那个大行李箱,不再逗他了,「我听说了,你是林平之,今天搬进半月庄。我是殷楚楚,那个『爱买不买』是我家开的,我跟我爷爷就住那二楼,我们算是邻居了。」

      林平之如释重负,微笑地看着她。终于正式认识了,他想伸出手去握手,却又看她手上抱着猫。又犹豫了一下,只能继续傻笑。

      殷楚楚也回他一个微笑,「快上去吧,时间不早了,晚了小春奶奶可能就睡了。我还要护送个小祖宗回家呢。」

      林平之感激地点点头,脸上带着淳朴的谢意,「好,好!那…晚安!」

      殷楚楚也笑着回道:「晚安,晚安。」

      目送林平之走进半月庄。恰巧,就在这时,殷楚楚面前的门「喀哒」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粉色卡通睡衣、睡眼惺忪的邻居少女探出头来,看到是殷楚楚,打了个哈欠。

      几乎是在门打开的同一瞬间,殷楚楚脸上那点残留的温和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立刻恢复了她平常的「恶女」本色。

      她把怀里的白色波斯猫往少女怀里用力一塞,完全不留情面:「跟妳说了八百遍要装纱窗、要装纱窗!妳就是不听!下次再让我捡到,我就不还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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