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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听得此言,两位尚未及笄的年轻女子被引领进来。她们身形稚嫩,犹显青涩,眉目间却已透出几分历经世事的沉静。当先走进的女子名唤坞噽,自幼生于没落士族之家,因家道中落被送入宫府为婢,然骨子里仍存着一股不屈不挠的傲气,不肯低头逢迎。她身着暗红色曲裾,映衬得肌肤如雪,衣料虽非华贵,却熨帖得一丝不苟,一如她谨严自律的性子。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紧贴头皮,显是经香油细细滋润、精心梳理而成,左右两侧各梳一髻,既合礼制又显灵巧,衬得脸庞小巧精致。她双目圆大如葡萄,熠熠生辉,藏着机敏与警觉,耳垂上简单缀着银耳坠,随步轻晃,平添几分俏皮灵动,却掩不住眼底那抹冷峻。紧随其后的女子名曰子夫,出身寒微,幼时曾随父辗转市井,练就一副沉稳坚韧的脾性。她身姿高挑挺拔,行走如松,气质内敛而坚实,不喜多言,却总在关键时刻默默护在他人身侧。眼角下方一颗浅痣,宛如点睛之笔,为她平添几分英气与决断。

      两人虽命运各异,却在王府中彼此扶持,结下深厚情谊。她们原非罪奴,而是建康城里的官娘子,因与王氏有些旧缘,王老家君念其勤勉,特将她们赎出,安置于刘氏身边,成为贴身侍婢,一主外务,一理内事,配合默契。

      冯氏闻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既然婠奴身边已有得力之人照料,那我也不必再费心了。至于张媪,我就让她返回乡下去吧。不过,婠奴,不可因刚才之事而迁怒于张媪,说她偷拿你的东西。经历了上回的事,我也不好再偏袒你,但想来你也因方才之事心情不佳。”冯氏又转向张氏说道:“张媪,我对你的为人再清楚不过。嗣遐在我身边多年,我深知她为人诚实,手脚干净。你既然不得婠奴欢心,留在此处也无益处,我便拨些月银给你,让你回乡去吧。”

      “不,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既然张阿姆不承认,那敢不敢让人搜身?”管婠冷冷地盯着她。张氏瞬间回过神来,见管婠的目光落在自己袖口上,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往下摸去。当摸到袖中藏着的绿宝石长链时,张氏脸色骤变,震惊地望着管婠。只见烛光摇曳,拉长了她半边脸的影子,仿佛孩童般纯真,只是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转瞬即逝。而张氏却在管婠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仿佛视她为死人的不屑。

      冯氏捕捉到了刘氏惊慌的眼神,其实她对刘氏私下的小动作早已心知肚明,只是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打算深究。然而,关键时刻刘氏竟因贪财而做出这等蠢事,还在她面前动起手脚,这让她如何为她收拾残局?冯氏尚未反应过来,张氏已被子夫一脚踹中膝窝,闷哼一声跪倒在木地板上,膝盖与地板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子夫动作利落,旋身而上,一手如铁钳般反剪住张氏双臂,另一手迅速从她袖中搜出那条绿宝石链。张氏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地急辩:“这是女公子趁老奴不备,偷偷塞进老奴袖中的,老奴真的不知情啊!姑君明鉴,这绝对是女公子意图诬陷老奴!”话音未落,子夫冷眼一凛,手臂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张氏脸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如裂帛破空,张氏头颅猛地偏侧,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耳中嗡鸣作响,仿佛有无数蜂鸟在颅内振翅。那股火辣辣的痛感从脸颊迅速蔓延至整张脸,右颊瞬间肿胀高起,皮肤泛着刺目的猩红,连呼吸都变得灼烫。管婠站在一旁,清楚看见张氏脸上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心中不禁暗叫一声“爽快”。她清楚原身其实也知道这些事的真相,只是原身认为张氏不过是贪心了些,加上她将张氏视为亲人,因此并未追究。而且大多数时候,张氏的私下动作也都十分隐蔽,并未让她发觉。

      管婠正欲开口说话,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外面的风雪,小婢带着惊色匆匆跑来,禀报道:“女君,大娘子回来了,主君传您和二娘子过去问话。”冯氏的目光在管婠身上轻轻扫过,正欲假装推辞时,一位身着素白曲裾的女郎已走到廊前。管婠远远地借着烛光打量着她,只见女郎面容憔悴,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右眼眼角处的长疤。那疤并不算长,但似乎是烫伤所致,周围还带着淡红色的斑痕。在她白皙的皮肤衬托下,这疤显得格外显眼。女郎身披雪狐裘,面对众人的注视,她略显尴尬,但眼底却燃烧着怒色。

      管婠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管雉迎面走来,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剧痛如针扎般窜上神经。下一瞬,她被猛地拽倒,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碎石硌得骨头发麻。管雉粗暴地拖着她往前走,衣襟在粗糙的地面摩擦,布料撕裂的声响清晰入耳,肩背拖过处火辣辣地疼,仿佛皮肉被一点点磨破。寒风灌进领口,冷得她牙关轻颤,耳边嗡嗡作响,视线也因疼痛和晕眩微微发黑。管婠原本虚弱的身体还未来得及恢复,此刻被这样拉扯,全然没有一丝力气反抗。这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她心中涌起一股无奈。曾经,她也曾是随北军北击匈奴的人,如今却虚弱至此,连站稳都做不到,更别提挣脱这粗暴的拖拽,呔!管婠无法接受这种变化。而家里的这些纷争,似乎也没有因为她身体的虚弱而暂时平息。冯夫人站在那里冷眼旁观,面露讥诮,唇角微扬,眼神如冰刃般冷冽,管婠明白,等待她的绝非好事。

      管婠被人用力地向外拉扯着,刘氏急忙劝阻:“大娘子,二娘子的身体才刚刚有些好转,您看这外面的风雪这么大,若是冻出个好歹来,您也于心不安吧?妈妈也是您照料长大的,即便她顽劣一些,终究也是您的妹妹啊。我知道您因为前日宴会上的事情被魏老家君和夫君责怪,但问罪也不急于一时啊。”

      管雉看着地上面色苍白的管婠,情绪激动地说道:“她就是看不得我好!你知道她赌气将小姑子推到湖里,导致小姑子病倒了半个月。魏老家君因此一直对我没有好脸色,我的湣儿也因为这件事被送到侧室那里抚养,他们还说我们管府没有教养。原本我并不打算押她去认错,正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我才急着过来的。我不知道酒儿在那儿要受多少苦,那妾室根本不是善茬,她要酒儿不过是为了给我添堵。阿嫂,你也是有孩子的人,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我哪里不明白你的心情呢?”刘氏劝道,“只是此事急不得,你越乱越容易给别人可乘之机。我知道你的心都在酒儿身上,但当日的情况你也不完全清楚,若是让有心人利用了,你会更加被动。依我看,不如先和二娘子问清楚,若是真是她所为,再押她去致歉也不迟。”

      管婠被子夫扶上床榻,见管雉掩面痛哭,不禁细细打量她。在原身的记忆中,管雉是这府里的长女,然而她是府中一位乐姬所生。那乐姬不过是当地官员为讨好管御而送来的礼物。管雉出生后,乐姬因身份卑贱被管老太爷寻了个由头赐死。原本也不是容不下她,只是乐姬的幼妹仍在曲坊,伺候过其他官员。乐姬为此向老太爷求情,惹得他大怒,故而下令赐死。这位庶长女记在王氏名下抚养,算作她名义上的妹妹。只是王氏并不尽心,姐妹俩实际上都由下人带大,自然也没什么感情。管雉比原身年长八岁,后来嫁给了伯嬴侯府魏氏的庶幼子为妻。前几日,她刚诞下长子,而原身发生意外的宴会,正是她孩子的满月宴。

      原身的举动无疑让她在府中处境尴尬,毕竟原身推下水的正是魏府的嫡幼女魏茀。可在原身的记忆里,她根本没有推魏茀入湖,她只是站在湖边,魏茀忽然惊叫落水,众人便将目光齐齐投向她。管婠心中一震,这记忆如此清晰,原身竟未辩解分毫,便被定罪,她越想越觉寒心,魏茀为何要诬陷一个并无深仇的堂妹?是为立威,还是另有隐情?可分明原身性子虽有些骄纵,却从不伤人,这些念头在心头翻涌,像潮水般冲撞着她的神志。她缓了两口气,才说道:“大阿姊,我确实没有推她。”

      管雉闻声看向管婠,她的目光中满是厌恶,冷眼瞧着她说:“做都做了,还怕承认吗?你这些年惹是生非还少吗?如今我夫人去了,你竟也没有悔过的意识,当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你可还记得我脸上这块疤是怎么来的吗?正是年幼时你玩闹碰到烛台,引发了火灾。我为了救你,脸上留下了这道疤。早知如此,我当初又何必救你,干脆让你死在那场火灾里算了,也不用让我如今面对这般糟心事。错的的确不是你,而是我!”

      “大阿姊,无论你信或不信,我一直铭记着你的恩情。我明白你心中有怨,然而今日我必须澄清此事。我确实没有加害魏小女郎的意图,她的落水绝非我所为,而是她自己失足落入湖中。我知道你们难以相信我的话,母亲过世,我本无心争执,侯府也因主母去世不愿深究,希望两家仍能和睦往来,避免撕破脸皮。阿姊今日前来,实属无奈,但请阿姊细想,此事真正受益的,莫非是侯府中的那个妾室?阿姊回府时便对小姑子有所不满,可见她是借机报复。阿姊在府中或许未曾察觉,但迁怒之情显而易见。这一次,我诚恳地告诉你,我真的没有推她。我愿与你同去与魏小娘子对质,有些事情还是亲眼所见为实。另外,将张阿姆也带上,当时她就在我身旁,虽然她可能不会为我作证,因为她正是向你们指证是我将魏小女郎推入水中的那个人。”

      管婠说着,目光略带讥讽地望向那边。此时,张媪被押在廊下跪着,面如死灰。管雉皱了皱眉,但努力冷静下来,眼底仍残留着冷意:“你从前撒的谎还少吗?你真想让我成为笑话吗?”

      “然而,按照大阿姊的意思,我必须去承认错误。可这认错二字,如刀割喉,岂是轻易能出口的?即便我低头伏罪,他们不还是会以此为刃,直指大阿姊的软弱,借机发难吗?那妾室巴不得她在魏氏立不住脚,这点风波都要拿来作文章,难道大阿姊竟也信了那套息事宁人的说辞?可这世道,从不会因退让而平静。树欲静而风不止,若今日她选择隐忍,明日他们便会踩得更狠,后日更甚。大阿姊嫁入魏氏才两年,余生却要在这权谋与冷眼中熬过,难道每一次都要她低头求全?每一次都让她以尊严换片刻安宁?光是想想,管雉的心就像被投入寒井,冷得发颤。她捧着汤婆子,指尖却冰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点微弱的暖意硬生生攥进血肉里。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府中那些明枪暗箭,是下人们背地里的冷语,是管御对管婠百般包庇的偏心,他竟连审问管婠都没有。可她又能向谁诉苦?谁又会信一个远嫁的女儿的委屈?

      “你以为我不知吗?”她声音微哑,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只是你恶事做尽,即便我有心护你,世人也只会笑我愚钝。洛阳城谁不知你的名声?连我自己,都难以说服自己相信你清白。可我仍想赌一次,认个错,至少能让老家君对我稍有回心,或许还能为我争得一线生机。你若不愿,我也不逼你……只是,从此以后,莫再唤我大阿姊了。”

      她顿了顿,喉头一哽,泪水终于滑落,“阿父偏袒你,我早明白,也不奢望他为我主持公道。可湣奴……湣奴是我唯一的指望,若她有个闪失,我在这世上便真的一无所有了。我日日夜里惊醒,梦见他被人折辱,在冷院中无人问津……我怎能不急?怎能不痛?”她抬手抹泪,声音已带了颤意,“算我求你了,去跟阿父认错,让他出面,为我说和一回吧。”

      管婠静静听着,忽而开口:“大阿姊,你是了解我的。过往种种,我从不抵赖。但此事,我确未做过。阿母刚走,我病了半月,你心疼我,才忍到今日。可正因如此,我更不能以假认罪,污了自己,也辱了你对我的信任。他们今□□我认错,明日便敢逼你低头。不如你带我回伯赢侯府,我愿与魏茀当面对质,还你一个清白,也还我一个公道。”管雉闻言,久久凝视着她,眼中情绪翻涌,似挣扎,似希望,终化作一声轻叹,抬眼道:“那好,我就依你。”

      管婠被严严实实地包裹了好几层衣服,又在身上披了件雪狐裘,她小心翼翼地跟在管雉身后,每走一步都感觉身影在摇曳。然而,事涉自己,她深知无法逃避,只能尽量早日解决此事,因为拖延只会让人误以为她心中有鬼。同时,她也难以忍受魏氏借此机会对她进行无休止的刁难,为了维护长姐的尊严,她决心为原身做一些好事。

      管婠思索之际,忽然看见一位身着青松色衣袍的男子站在她面前,他面容威严,却又透着俊秀。原身的记忆告诉她,这是她的生父——洛阳郡同知管御。原身曾经深感对他的畏惧,这种情绪此刻也传递到管婠心中。管御对原身虽有关爱,但后来因原身的种种行径而逐渐厌恶,对她的管教也愈发严厉。他阴沉着脸问管婠:“你这是要做什么?还未闹够吗?”

      管婠看了看身边颤抖的张媪,示意下人先将她扶上马车,然后才对管御说道:“阿父,有些罪名我已经无法辩驳,但我从未做过的事,我也绝不会承认。我知道您想息事宁人,但名声对我来说同样重要。或许在您看来,我罪过已多,再多一项也无所谓,但大阿姊呢?她难道要在魏氏面前永远抬不起头吗?这对她太不公平了。”她抖了抖肩上的落雪,转头看见管雉眼中复杂的目光。

      管雉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让侍女鲂食扶着离开了。管婠回头看见管御的态度有所松动,便继续说道:“其他暂且不论,魏氏是怎样的人家您应该清楚。阿父早年曾告诉我,魏老太爷与我们管老太爷在官场上是同僚,因我们老祖父在官场上犯了忌讳,原本应受罚的是老祖父,但魏老太爷却替他顶罪,从此未被先帝看重。魏氏子弟看破了这一点,迁至洛阳。洛阳虽是旧都,却不如建康天子脚下,后来陈王谋反,参与的官员都被肃清。魏氏因不争不抢、安分守己,才重新被天子看中。然而,时过境迁,老太爷年迈,嫡系不如庶房兴旺,未出过厉害子孙,又因当初的忌讳,天子看中的是魏氏旁支。大阿妹的丈夫魏鸧是伯赢侯最宠的儿子,这背后其实另有原因,伯赢侯当初也是魏老太爷的庶幼子。”

      “可是,当初与阿姊定下婚约的应是魏氏嫡系的长子魏祜。然而,因您官场晋升遭遇阻碍,遂决定让阿姊嫁予魏鸧。魏鸧此人风流成性,阿姊在魏府的日子可谓艰难不堪。这一决定无疑拂了魏老太爷的面子,但他碍于情分,终究还是应允了这门婚事。倘若我推举魏茀一事被他们落实,阿姊未来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再者,阿父果真愿意我们一直背负着魏氏的人情债吗?魏氏子弟在洛阳,阿父虽为六品同知,将来恐难以避开此事求助于你。届时你若拒绝,岂非成了不知好歹之人?”

      “罢了,只是你真未曾做过?” 管御再次询问,目光中满是严厉的审视。

      管婠用力点头:“阿父请相信我。” 她随后转身,在下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身旁是管雉,正以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大约是因为病未痊愈又被风吹,管婠在途中再次发起烧来。她纵然想要保持清醒,却也无济于事。那股令人难受的灼烧感与酸软感在她的全身蔓延开来。刘氏也在马车上,一摸到她发烫的额头,便果断说道:“去最近的医馆!”

      管雉冷冷地看着管婠:“如此病弱,莫非是想借此躲避?” 刘氏瞪了她一眼:“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能否不要在此说风凉话?你自己过来摸摸,看她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哪有你这样当长姐的,即便她有千万个不对,你也不该如此诋毁她。现在立刻将她送到医馆,否则若她出了事,我们如何担待得起?”

      管婠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心中恼恨自己身体不争气。为何会虚弱到这种地步?仅仅是冷风吹了一会儿,就病倒了?恍惚中,她看到刘氏焦急而担忧的脸。这时,马车厢壁剧烈一晃。

      有人挥动长剑,下令道:“发射弩箭!” 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尾部急速射出七枝弩箭。其中最长的一支长度约为人身高的二分之一;两边侧面的几支,长度也有人身高的三分之一强。

      铁片制成的飞羽,发出呜呜的凄厉声音。几枝铁羽箭如同被巨石阻挡的瀑流,激射而出。箭矢粗壮,从驾马的胸腹和脖子处穿透而过,使得马胸腹两边的孔洞顿时喷出如泉水般的血花。

      箭矢的力量未曾减弱,其中一枝又射入御者的身体,依旧穿透过去,将其钉在革车前车厢的壁上。那强大的冲击力几乎将车厢震塌,乘坐的革车也在这一撞之下,与后面的革车重重相撞。车轮在驿道最险峻之处猛然一歪。

      管婠的头脑原本就昏昏沉沉,这一撞震得她颅内嗡鸣,仿佛有铁锤在脑中反复敲打,意识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灭。刘氏的额头被撞破,血珠顺着眼角滑落,她咬着牙,艰难地扒开车帘缝隙向外望去,管婠也强撑着身子,费力地凑近那裂开的帘角张望。月光惨白,洒在雪地上泛出幽蓝的光晕,两队黑衣人如从地底涌出的幽影,悄无声息地将她们的马车团团围住。管婠透过青纱帐微微掀动的一角,骤然对上一双眼睛——那双眼狭长锐利,瞳孔深处寒光流转,宛如淬了霜的刀刃,在月色下冷冷一扫,竟似有锋芒直刺入她心底。那目光并不急躁,却带着猎手盯住猎物般的耐心与冷酷,仿佛只消一个念头,便能将她剥皮拆骨。他站在雪中纹丝不动,黑袍微扬,沉稳如山,却又像随时会扑出的恶狼,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一切撕碎吞噬。

      管婠虽神志恍惚,但耳畔传来的刀剑相击、闷哼倒地的打斗声如针般刺入脑海,逼得她不敢沉沦。
      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原本素净的衣裙已溅满暗红血点,有的尚且湿润,有的早已干涸发黑。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马车猛地又被一记重击撞得侧倾,木轮在雪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厢剧烈颠簸,茶盏、包袱纷纷滚落,帘帐乱晃,连悬在顶上的铜钩都发出叮当哀鸣。管婠被甩向一侧,肩头撞在硬木板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她终于看清:这群黑衣人的目标原是后方那辆马车,他们只是被误卷进这场杀局的挡路者。

      那辆古朴沉稳的马车,四匹乌鬃高马昂首嘶鸣,车檐垂着青铜流苏,在雪夜中透出不容忽视的贵气,显然车内之人身份非同小可,而她,不过是这场阴谋中不幸的过客。

      此刻,她该如何脱身?

      箭矢破空而来,尖锐的呼啸划破寂静,正中最后一匹马的腹部。那马仰天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跪倒,血雾在雪地上喷洒成扇形。马车被狠狠拽停,车身剧烈一震,猛地歪斜,管婠整个人被抛起又摔落,头狠狠撞上车厢壁,木屑纷飞,剧痛如电流窜遍四肢,麻木中泛起一阵刺骨的清醒。

      就在这混乱中,她听见后方马车的车夫怒吼着挥鞭,马蹄翻飞,正试图强行撞开她们这辆残破的马车突围而去。管婠咬牙忍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就在此时,张氏突然发疯般推开刘氏,手脚并用地往车门爬去。管婠瞳孔一缩,厉声喝道:“外面箭如雨下,你现在出去无异于送死!”

      话音未落,刘氏猛然睁大双眼,嘴唇颤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只见张氏刚探出身子,尚未站稳,三支长箭已如毒蛇般贯入她的肩腹与胸口,箭尾犹自颤动不止,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雪地。
      她身体一僵,双膝一软,直挺挺地栽倒在血泊之中。死亡的阴影如黑雾蔓延,再次将管婠紧紧裹住。

      不,她绝不想死。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从未如此强烈过。恐惧与身体的疼痛已不足挂齿,管婠朝刘氏和管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紧张地向后方张望。只见后方的马车正飞速逼近,相距不过几十米。而且,那辆高大马车仅由一匹马拉动,似乎还有阻止它的希望。否则,一旦两车相撞,她们的生命必将陨落。

      管婠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锐利。她注意到车厢壁上插着一支箭矢,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她伸手握住箭杆,用力一拔,箭头深嵌木板,阻力如根须扎进血肉,纹丝不动。

      她咬紧牙关,手臂青筋暴起,肩背肌肉绷紧颤动,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终于“咔”地一声将箭矢拔出,掌心被震得发麻,虎口撕裂般疼痛。她顾不上这些,紧紧握住所拔出的箭,指腹擦过沾血的箭羽。

      随着对方马车越来越近,管婠看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将长箭掷出。那支箭深深扎进高大马车的马腹中,马匹瞬间跪倒,马车也被迫停了下来。

      车内的男子被甩了出来,管婠这才看清他的容貌——长眉入鬓,眼神锐利,虽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身着锦衣华服。她无暇细想自己究竟卷入了怎样的纷争,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瘫倒在地。死亡的威胁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不禁颤抖。

      此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重装骑兵迅速包围了两辆马车,随后,密集的士兵让开一条道,为一辆华贵的马车开路。管婠被几名黑甲卫从马车里拖出来,扔在那辆马车前。刘氏和管雉则被押在两侧。

      天空中似乎盘旋着一只凶猛的海东青,气氛肃杀。车帘被掀开,里面的人戴着半张银面具。尽管看不清他的全貌,但仅仅是目光相对,就让人心头如压重石。那股嗜血的杀气将她紧紧包围。

      管婠终于意识到,此人非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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