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光》木青丞

1、 夜宴交锋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江城最顶级的私人会所“银座”正迎来它一天中最喧嚣的时刻。

　　江泽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水晶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随着他轻微的手势晃动，在玻璃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醒目，却也掩不住眉宇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

　　“江少，您今天手气可真不错，又赢了满堂彩。”一个略显谄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泽转过身，嘴角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冷漠。这是他多年来练就的本事——在江城这个名利场中，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是一种必要的生存技能。

　　“王总说笑了，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他轻描淡写地将今晚赢得的巨额筹码归结为运气，仿佛那几百万只是无关痛痒的数字游戏。

　　包厢内烟雾缭绕，几位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围坐在□□桌前。江泽是今晚的东道主，这场牌局名义上是为欢迎刚从海外归来的张家公子，实则是一场精心布局的商业试探。江氏集团近期计划启动的新项目需要各方支持，而牌桌往往是谈生意的最佳场所——在这里，人的欲望和弱点都暴露无遗。

　　“江少太谦虚了，”张家新晋的继承人张昊举杯示意，“我在国外就听说，江城年轻一辈中，就数江少的牌技最为了得。”

　　江泽微微颔首，抿了一口酒，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不喜欢被人称作“江少”。这个称呼总让他想起自己是靠着江家的荫庇才得以站在这里的事实。但在外人面前，他永远是那个风度翩翩、游刃有余的江家少爷。

　　牌局继续，江泽的心思却已飘向别处。明天是他正式接手江氏集团旗下房地产板块的日子，父亲江建明虽然表面放手，实则早已安插了眼线。公司里那些元老们更是对他这个“空降”的少爷虎视眈眈，就等着看他出丑。

　　正当他思忖着如何应对明日的挑战时，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会所经理快步走到他身边，俯身低语：“江少，陆爷来了，在顶楼的私人包厢。”

　　江泽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陆宴。
　　这个名字在江城有着特殊的重量。没有人知道他确切的背景，只知他五年前突然出现在江城，以雷霆手段收购了几家濒临破产的企业，短短时间内就将它们扭亏为盈。如今，陆宴掌控的“晏华集团”已是江城不可小觑的力量，涉及地产、金融、科技多个领域。

　　更令人忌惮的是，陆宴与江城地下的关系错综复杂，传言他手上沾过血，但这从未得到证实。上流社会对他既敬畏又排斥，背地里称他“陆阎王”，当面却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陆爷”。

　　江泽与陆宴的交集，始于三个月前的一场商业纠纷。江氏集团旗下一个项目与晏华集团产生了摩擦，原本江建明已准备退让，江泽却坚持己见，最终竟奇迹般地从陆宴手中争取到了不错的条件。

　　那一役让江泽在江氏集团初步树立了威信，却也让他正式进入了陆宴的视线。

　　“陆爷说，如果江少有空，想请您喝杯茶。”经理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明显的紧张。

　　江泽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与陆宴虽然有过那次交锋，但私下并无往来。陆宴突然邀约，绝非单纯喝茶那么简单。

　　“告诉陆爷，我马上就到。”江泽放下酒杯，向牌桌上的客人得体地致歉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

　　电梯缓缓上升至顶楼，江泽的心绪难得地有些纷乱。他想起三个月前与陆宴唯一的那次面对面谈判，那个男人坐在长桌另一端，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最隐秘的角落。即便是久经商场的父亲，在陆宴面前也会不自觉地紧绷。

　　顶楼包厢的门被两位黑衣保镖打开，里面的景象让江泽微微一愣。

　　与楼下奢华张扬的风格截然不同，这个包厢布置得极为雅致。梨花木茶桌上摆放着一套紫砂茶具，墙上挂着水墨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沉香气息。若不是脚下璀璨的城市夜景提醒着所处的位置，江泽几乎要以为自己走进了一间传统茶室。

　　陆宴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身深色中山装，与传统商界精英的西服革履截然不同，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坐。”陆宴没有转身，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简单的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江泽不动声色地走到茶桌前坐下，目光扫过茶具——宜兴紫砂，看色泽和工艺，应是上等的藏品。陆宴这个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难懂。

　　“不知陆爷这么晚找我来，有何指教？”江泽开门见山，语气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却不显卑微。

　　陆宴终于转过身，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黑眸却如深潭，让人看不透底。他比江泽年长约七八岁，正值男人最具魅力的年纪，周身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息，却又暗藏锋芒。

　　“听说你明天正式接手江氏地产。”陆宴在江泽对面坐下，开始娴熟地温壶、置茶、冲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茶道高手。

　　江泽心中警铃大作。他接手地产板块的消息虽然不算绝密，但也仅限于公司高层和少数亲近人士知晓。陆宴不仅知道，还特意选在此时找他，用意不言而喻。

　　“陆爷消息灵通。”江泽谨慎回应。

　　陆宴将一杯刚沏好的茶推到江泽面前，茶汤澄澈，香气清雅。“这是明前龙井，尝尝。”

　　江泽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他并非不懂茶，江家老爷子在世时最爱茶道，他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品得出这是顶级的西湖龙井，价值不菲。

　　“好茶。”他由衷赞叹。

　　陆宴注视着他，目光如炬：“江氏地产现在麻烦不小吧？‘金湾’项目停工三个月了，资金链紧张，银行催贷，还有那些闹事的业主。”

　　江泽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陆宴对江氏地产的困境了如指掌，这绝不是好兆头。

　　“小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他保持镇定。陆宴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有自信是好事，但过分自信就是愚蠢了。”

　　江泽抬眼，对上陆宴深邃的目光：“陆爷今晚叫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提醒我江氏地产的困境吧？”

　　“江城叫我一声陆爷，不是因为我年长，而是我定规矩。”陆宴慢条斯理地又斟了一杯茶，“你可以拒绝我的条件，但要想清楚——我给的从来只有两条路：生路，或死路。”

　　江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陆宴不仅了解江氏的外部困境，连内部权力斗争都一清二楚。这番话直击他最脆弱的软肋——在江氏，他尚未树立足够的威信，一次重大失败就可能让他永远失去继承人的资格。

　　“你在威胁我？”江泽直视陆宴，声音平静，眼神却已冷冽如冰。

　　陆宴忽然笑了，那笑容让他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却更加令人不安：“我是在教你商场的第一课——识时务。跪着挣钱不丢人，关键看让谁跪。在我这儿，你永远可以站着。”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包厢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江家人的膝盖，跪天地祖宗，不跪活阎王。”江泽的声音清晰而坚定，“陆爷，您习惯别人俯首称臣，可我偏要与你平起平坐。”

　　陆宴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玩味：“小猫亮爪子了？可惜，挠痒都嫌轻。”

　　江泽毫不退缩：“陆爷不妨试试，看这爪子能不能见血。”

　　就在这时，江泽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本不想接，但瞥见屏幕上显示的是医院号码，心中一紧，向陆宴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起身走到窗边接听。

　　“江先生，您母亲刚才情况突然恶化，已经送进抢救室...”电话那头传来护士焦急的声音。

　　江泽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强压着情绪，低声交代了几句后挂断电话。

　　转身时，他已恢复平静，但眼中的波动没能逃过陆宴的眼睛。

　　“需要帮忙吗？”陆宴问，语气难得地缓和了些许。

　　江泽摇头：“家事，不劳陆爷费心。”他看了一眼时间，“今晚的谈话，我会认真考虑。请给我一点时间。”

　　陆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良久才点头：“明天下午五点前，我要答案。”

　　离开银座会所，江泽立刻驱车赶往医院。深夜的街道空旷，他的黑色奔驰在路灯下飞驰，如同暗夜中的幽灵。

　　母亲的病情比他对外宣称的要严重得多。半年前的那场车祸不仅让她昏迷不醒，还引发了多种并发症。医疗费用像无底洞，这也是他为何急于在江氏站稳脚跟的原因之一——他需要权力和资源来保障母亲得到最好的治疗。

　　想到这里，陆宴的提议在他心中有了不同的分量。金湾项目若真的崩盘，不仅会影响他在公司的地位，更会直接威胁到母亲的医疗费用来源。

　　病房外，江泽遇见了主治医生。

　　“江先生，您母亲暂时脱离危险了，”医生摘下口罩，面色凝重，“但情况不容乐观。德国那边有一种新型疗法，可能有一线希望，只是费用...”

　　“多少钱？”江泽直接问。

　　“初步评估，至少需要五百万，而且不能保证效果。”

　　五百万。对从前的江泽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现在...金湾项目若出事，他个人名下的资产大多被套牢，短时间内确实难以凑齐这笔钱。

　　他走进病房，看着母亲苍白而安详的睡颜，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曾几何时，他还是那个被母亲呵护的江家小少爷，如今却要独自面对商场的腥风血雨和家族的内外压力。

　　凌晨三点，江泽站在医院天台，望着沉睡的城市。夜风微凉，吹乱了他精心打理的头发。

　　他拨通了一个电话：“李叔，帮我查一下，陆宴为什么对城西那块地这么感兴趣。我要知道背后的一切。”

　　挂断电话后，他沉思良久，最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四声才被接起，那头传来陆宴低沉的声音，没有丝毫睡意，仿佛早已料到这通来电。

　　“想清楚了？”陆宴问。

　　江泽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起来：“我可以说服江氏退出竞标，但我有三个条件。”

　　“说。”

　　“第一，金湾项目的注资不能以债权的形式，我要晏华集团入股；第二，我母亲需要转去德国治疗，所有费用由你承担；第三...”江泽停顿了一下，“我要参与城西项目的开发，不是以江氏的名义，而是个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陆宴意味不明的低笑：“前两个条件可以答应，但第三个...为什么？”

　　“因为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利益让陆爷不惜威胁一个后辈也要得到那块地。”江泽的声音平静无波，“既然注定要妥协，至少让我明白自己输给了什么。”

　　长久的沉默后，陆宴缓缓开口：“十年了，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掀桌子的人。”

　　“巧了，您也是第一个让我想认真下一盘棋的人。”江泽回应道。

　　“明天上午九点，来我办公室详谈。”陆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

　　通话结束，江泽握着手机，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刚刚与魔鬼做了一笔交易。

　　而魔鬼的诱惑在于，他总能给你最需要的东西，至于代价，往往事后才显现。

　　第二天早晨八点五十分，江泽站在晏华集团总部大楼下。这座江城新地标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一如它的主人般不可一世。

　　前台小姐显然早已接到通知，礼貌地将他引至专用电梯：“陆先生在顶楼等您。”

　　电梯直达顶层，门开后是一个宽敞的接待区，简约现代的设计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奢华。一位身着职业装的干练女性迎上前来：“江先生，我是陆总的助理林薇，陆总正在开会，请稍等片刻。”

　　江泽点头，随意打量着四周。这里视野极佳，可俯瞰整个江城中心区。权力巅峰的风景，果然与众不同。

　　“江少来得真早。”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泽转身，见陆宴站在会议室门口，一身定制深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比昨晚更多了几分商界精英的冷峻。

　　“我一向守时。”江泽平静回应。

　　陆宴做了个手势，引他走进办公室。这是一个占据半层楼的空间，装修风格与银顶楼的茶室一脉相承——现代中式，低调中见品味。

　　“考虑得如何？”陆宴直接切入主题，递过一份文件，“这是初步协议。”

　　江泽接过文件，快速浏览。条款比他预期的要公平，陆宴在商业合作上确实不小气。

　　“我还有一个条件。”江泽放下文件，直视陆宴。

　　陆宴挑眉，示意他继续。

　　“合作期间，你我平起平坐。”江泽的声音清晰有力，“江氏与晏华是合作关系，不是从属关系。”

　　陆宴轻笑，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权威不是靠让人恐惧建立的，是让人心服。你现在，拿什么让我心服？”

　　江泽不退反进，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就凭我敢站在这里，与你谈条件。”

　　两人对视片刻，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最终，陆宴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有意思。既然都要争这片天，不如联手。”

　　他伸出手：“我攻你守。”

　　江泽握住他的手，力道坚定：“错了，是并肩。”

　　这一刻，江城未来的格局，在两只交握的手中悄然改变。

　　陆宴指尖微微收紧，几乎是以一种暧昧的力度摩挲着江泽的手背：“权力是毒药，也是解药。江泽，你准备好饮鸩止渴了吗？”
　　“陆爷怕了？”江泽不甘示弱地反问，指尖在陆宴掌心若有似无地划过。

　　陆宴的眸色深了几分，突然俯身靠近，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你这身傲骨，折起来一定很动人。”

　　江泽侧头，唇几乎擦过陆宴的脸颊：“陆爷是想折断我，还是...想吻我？”

　　话音刚落，办公室门被敲响，林薇的声音传来：“陆总，董事会成员已到齐，会议五分钟后开始。”

　　陆宴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又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商界王者模样：“带江少去参观一下公司，特别是城西项目的规划部。”

　　他走到门口，停顿片刻，回头看向江泽：“记住你的选择，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了。”

　　江泽微笑回应：“合作愉快，陆总。”

　　门关上后，江泽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将步入一个更加复杂危险的棋局。而陆宴，既是他的盟友，也是他最大的对手。

　　林薇推门而入：“江先生，请随我来。”

　　参观过程中，江泽明显感受到晏华员工对他的好奇与打量。陆宴从未与人平等合作，他的这一破例之举，无疑在公司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在城西项目规划部，江泽终于明白了陆宴为何对这块地势在必得。项目规划之宏大、前景之广阔，远超他之前的想象。

　　“陆总为这个项目筹备了三年。”林薇在一旁介绍，“原本计划单独开发，但近期遇到一些...政策阻力，与江氏合作能更好地规避风险。”

　　江泽不动声色地记下这一信息。所以陆宴找他，不仅是看中江氏的资源，更是需要江家在白道上的关系网。这场交易，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参观结束后，林薇将江泽带回陆宴办公室门口，恰逢会议结束，董事们陆续走出。每个人经过时都不忘打量江泽一眼，目光中充满审视。

　　最后走出的是陆宴和一位白发老者，老者看到江泽，意味深长地对陆宴说：“陆总果然眼光独到，后生可畏啊。”

　　陆宴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接话。待老者离开后，他对江泽说：“我送你回去。”

　　“不必，我的车在楼下。”

　　“我有事要与你谈。”陆宴的语气不容拒绝。

　　车内，两人并排坐在后座，司机升起了隔板，营造出私密的空间。

　　“刚才那位是王老，晏华的元老之一，也是最大的反对派。”陆宴突然开口，“他不同意我与江氏合作。”

　　江泽挑眉：“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既然要并肩作战，自然要知己知彼。”陆宴侧头看他，“在公司里，你不仅要帮我对付外敌，还要提防内患。”

　　江泽轻笑：“看来陆爷的日子也不轻松。”

　　“权力越大，敌人越多。”陆宴的目光落在江泽的唇上，又缓缓移回他的眼睛，“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江泽迎上他的目光：“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车停在江氏集团大楼下，江泽正要下车，陆宴拉住他的手腕：“晚上七点，银座老地方，带你见几个人。”

　　“什么人？”

　　陆宴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腕内侧：“江城真正的主人。”

　　这一刻，江泽明白，他将要接触的是江城最核心的权力圈子。危险与机遇并存，而他已无路可退。

　　“我会准时到。”

　　下车后，江泽回头，透过车窗与陆宴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在空气中迸溅。

　　这一刻，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场博弈里，没有谁是真的赢家，也没有人想赢——因为最好的结局，是彼此征服。

　　江城的天，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