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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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啸天再次见到叶枫桥，是在深秋的渔港码头。
风裹着咸湿的凉意，卷着渔船上散落的鱼腥味，拍在脸上像带了层细沙，磨得人皮肤发紧。他刚从货车上跳下来，手里还攥着沾了油污的送货单，视线不经意扫过码头尽头的石阶时，就撞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叶枫桥坐在最下面一级石阶上，背对着人流，身形比记忆里清瘦了太多，一件洗得发白的米白色针织衫裹着单薄的肩背，风一吹，衣摆就贴在背上，勾勒出隐约嶙峋的轮廓。他没戴帽子，乌黑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贴在颈后，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目光直直落在远处翻涌的海平面上，像一尊被遗忘在风里的雕像。
苏啸天的脚步顿住，送货单的边缘被指尖捏得发皱，指腹下的纸张硬挺，却抵不住心里骤然翻涌的钝痛。这痛来得猝不及防，像沉在海底多年的礁石，突然被潮水卷到水面，露出尖锐的棱角，狠狠扎在心上。
他有多久没见过叶枫桥了？三年？还是四年？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医院的走廊里，叶枫桥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得像纸，眼里却带着执拗的光，一字一句对他说：“苏啸天，我们到此为止吧。”
那时的苏啸天，刚接手家里的货运生意，每天被一堆烂摊子缠得焦头烂额，脾气躁得像炮仗，听了这话只觉得是叶枫桥在闹脾气，或许是怪他最近忽略了他，或许是嫌他给不了安稳的日子。他当时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不耐，甚至还带了点施舍般的强硬：“叶枫桥，别闹。等我把手里的事理顺了，就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别在这时候添乱。”
他以为叶枫桥会像以前那样，哪怕委屈，哪怕生气，最后也会软下来，会拉着他的手，小声抱怨几句，然后妥协。可那天的叶枫桥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啸天，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燃尽的烛火，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他没再争辩，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病房，关上的门，像一道鸿沟，彻底隔开了两个人的世界。
后来苏啸天再去医院，就再也找不到叶枫桥了。病房空了，东西都搬走了，问医生，医生只说病人办理了出院手续，具体去了哪里，不知道。他疯了一样找，问遍了他们认识的所有人，翻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去了叶枫桥以前提过的所有想去的地方，可叶枫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苏啸天那时候才慌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叶枫桥说的“到此为止”，不是闹脾气，是真的要离开他。可他不明白，明明前一天，他们还在出租屋里依偎着看电影，叶枫桥靠在他怀里，小声说以后想一起去看海，看最蓝的海，看日出日落，看潮起潮落。怎么才一天，就变成了到此为止？
这些年，苏啸天把生意做稳了，买了房，买了车，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忙得脚不沾地，再也不用让叶枫桥跟着他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受苦。他去过很多地方看海，渤海的壮阔，黄海的温婉，东海的澄澈，南海的炽热，他看了一次又一次，可身边始终空着一个位置，那些海再美，也没了意义。他总想着，要是叶枫桥在身边就好了，要是能和叶枫桥一起看海就好了，可他连叶枫桥在哪里都不知道。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渔港的海不算美，海水带着点浑浊的黄，远处的渔船三三两两泊在水面上，桅杆光秃秃的，像插在海里的枯枝。这样普通的海，叶枫桥却看得那样专注，仿佛眼里只剩下那片翻涌的水色，周遭的喧嚣、人潮、鱼腥味，都与他无关。
苏啸天站在原地，脚像灌了铅，挪不动一步。他想上前，想问他这些年去哪里了，想问他过得好不好，想问他当年为什么突然离开，想问他有没有一点点想过自己。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喉咙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怕，怕叶枫桥见到他会转身就走，怕叶枫桥眼里的冷漠，怕听到更伤人的话。这些年的思念和愧疚，在见到叶枫桥的那一刻，被无限放大，压得他喘不过气。
风渐渐大了，卷起地上的碎纸屑，打着旋儿飘向海面。叶枫桥似乎感觉到了冷，抬手拢了拢针织衫的领口，指尖泛着淡淡的白，没什么血色。他终于动了动，把手里没点燃的烟放进衣兜，慢慢站起身，转身的瞬间，视线恰好与苏啸天撞在一起。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叶枫桥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随即就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的淡漠，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的脸比以前更白了，颧骨微微凸起，下颌线变得锋利，以前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层雾，看不清情绪，只觉得冷，像这深秋的海风，吹得人心里发寒。
苏啸天的心跳骤然加速，像擂鼓一样，震得耳膜发疼。他张了张嘴，想叫他的名字，可“叶枫桥”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叶枫桥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停留，转身就朝着码头另一边的小路走去。他的脚步很慢，走得有些不稳，像是身体不太舒服，每一步都透着疲惫。
“叶枫桥！”
苏啸天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被风吹得有些散，却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叶枫桥的耳朵里。
叶枫桥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回头，背对着苏啸天，身形在风里显得格外单薄，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苏啸天快步追了上去，几步就走到了叶枫桥身后，距离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不是以前常用的那款木质香调的洗衣液味，而是一种淡淡的药味，混着海风的咸湿，莫名的让人揪心。
“你……这些年还好吗？”苏啸天的声音有些干涩，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满是忐忑。
叶枫桥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像蒙了一层砂纸：“挺好的。”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在苏啸天的心上，瞬间浇灭了他心里的期待。他看着叶枫桥的背影，手指蜷缩了一下，想伸手去拉他，却又怕唐突了他，只能僵在原地。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啸天又问，目光落在他单薄的肩上，心里的钝痛越来越清晰。
“来看海。”叶枫桥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这里的海，安静。”
苏啸天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以前叶枫桥说过，喜欢安静的海，喜欢听海浪拍岸的声音，能让人静下心来。原来他还记得，原来他真的来海边了，只是身边没有他。
“我……”苏啸天想说些什么，想解释以前的事，想告诉叶枫桥这些年他有多想念他，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太多的话堵在心里，千头万绪，乱得像一团麻。
叶枫桥终于转过身，再次看向苏啸天。他的眼神依旧淡漠，只是这一次，苏啸天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疲惫，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看得见，却摸不到。
“苏老板，还有事吗？”叶枫桥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距离感，连称呼都变得陌生。
苏老板。
这三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苏啸天的心里，疼得他呼吸一滞。以前叶枫桥从不这么叫他，他会叫他啸天，会叫他阿天，哪怕生气的时候，也只会直呼他的名字，从来没有这样客气又疏离的称呼。
苏啸天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眼眶有些发热，却强忍着没让情绪流露出来。他看着叶枫桥苍白的脸，看着他眼里的疏离，心里的愧疚翻江倒海。
“我不是故意的，当年……”苏啸天想解释，想为自己以前的疏忽道歉，想告诉叶枫桥他知道错了。
可叶枫桥却打断了他的话，轻轻摇了摇头：“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苏老板，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可正是这份平静，让苏啸天心里更疼。他知道，叶枫桥是真的放下了，或者说，是真的不想再提起了，他们之间的过往，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不愿触碰的回忆。
“我找了你很久，叶枫桥。”苏啸天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去过很多地方，找遍了所有我们认识的人，我……”
“没必要。”叶枫桥再次打断他，眼神里多了一丝不耐，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苏啸天，人要往前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过得很好，不想被打扰。”
他的话像一把刀，把苏啸天心里仅存的希望割得粉碎。苏啸天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决绝，心里的疼越来越烈，像要把他的心脏撕裂。
“你过得好吗？”苏啸天又问了一遍，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落在他单薄的身形上，怎么看都不像是过得好的样子。尤其是他身上淡淡的药味，让苏啸天心里格外不安。
叶枫桥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海面，语气依旧平淡：“挺好的，不用担心。”
他的回避，让苏啸天更加确定，他过得并不好。可叶枫桥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强迫他。
风越来越大，吹得叶枫桥的头发更加凌乱，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声音不大，却带着明显的虚弱感。
苏啸天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又被叶枫桥避开了。
“我没事。”叶枫桥拢了拢衣服，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苏啸天的距离，“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一些，却依旧有些不稳。
苏啸天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空荡荡的，只剩下无尽的失落和疼。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里还攥着那张皱巴巴的送货单，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海风依旧吹着，带着咸湿的凉意，还有淡淡的药味，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他知道，叶枫桥还在这座城市，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们之间，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以前是他不懂珍惜，忽略了叶枫桥的感受，错过了他。现在，叶枫桥回来了，可他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回他。
苏啸天缓缓走到叶枫桥刚才坐过的石阶旁，坐了下来，指尖触碰到石阶上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他看向远处的海面，海水翻涌着，卷起白色的浪花，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就是叶枫桥想看的海，安静的海。可在苏啸天眼里，这片海却带着无尽的萧瑟和悲凉，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顺着喉咙滑进肺里，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却压不住心里的疼。
他不知道叶枫桥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不知道他身上的药味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陪他一起看海，看遍世间所有的海，弥补以前的遗憾。
烟燃尽了，烫到了手指，苏啸天才回过神来，掐灭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平面上的余晖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夜色。渔港的灯火亮了起来，零星的光点散落在岸边，映在海面上，忽明忽暗。
苏啸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目光依旧望着叶枫桥消失的方向，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了。不管叶枫桥怎么回避他，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少阻碍，他都要留在叶枫桥身边，照顾他，守护他，直到他愿意原谅他，直到他愿意再次接纳他。
他转身走向货车，脚步比刚才坚定了许多。送货单被他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口袋里。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可他不会退缩。
因为，叶枫桥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执念，是他心里最深的牵挂，是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回的人。
这一次，他一定要陪他看遍所有的海，把以前错过的时光，一点点补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看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