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许人间》游序

44、晚安，男朋友

　　关系的确立，像是一道无形的分水岭，将何俞逢的生活清晰地划分成了“之前”和“之后”。

　　“之后”的世界，在何俞逢看来，处处都冒着粉红色的泡泡，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甜味。他走路带风，见人就笑，连对着他家那只平时爱答不理的高冷布偶猫，都能抱着亲昵地絮叨半天，吓得猫主子浑身毛都炸了起来，挣扎着逃之夭夭。

　　他恨不得拿个喇叭，向全世界宣告——陈诩，现在是他何俞逢的男朋友了！

　　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陈诩那性子，他要是真敢这么干，估计下一秒就会被直接拉黑，永久性失联。

　　所以，何俞逢只能将这份巨大的喜悦和膨胀的分享欲，小心翼翼地压缩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或者通过那方小小的手机屏幕，化作无数条絮絮叨叨的信息，轰炸陈诩那个常年静默的聊天框。

　　【男朋友！起床了吗？今天天气超好！】
　　【[图片]看我妈做的爱心煎蛋，像不像心形？可惜没你做的好看。】
　　【到教室了！你到哪儿了？我给你占了位置！】
　　【[分享链接：情侣必做的100件小事]诩哥诩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打卡？】
　　【物理题好难，需要男朋友的亲亲才能继续……】
　　【放学别走！等我！一起去吃那家新开的冰粉！】

　　陈诩的回复，依旧秉承着他一贯的节能风格，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嗯。】
　　【到了。】
　　【无聊。】
　　【……】
　　【自己做。】
　　【哦。】

　　偶尔被何俞逢骚扰得烦了，会回一个冷冰冰的【闭嘴】或者【吵】。

　　但何俞逢丝毫不觉得受挫，反而能从这些极其简短的回复里，品出不一样的滋味。

　　比如，当他发“男朋友”三个字时，陈诩虽然从不回应这个称呼，但也从未纠正或表示反感。这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比如，当他分享那些“情侣必做”的无聊清单时，陈诩虽然回的是“无聊”，但何俞逢偷偷观察过，他好像……真的点开那个链接看了一眼？

　　再比如，现在他每天雷打不动地送陈诩回家，陈诩虽然嘴上没说过什么，但也没有再明确拒绝过。甚至有一次下雨，何俞逢忘了带伞，陈诩还默默地把自己的伞往他那边倾斜了一大半。

　　这些细微的改变，如同涓涓细流，汇聚在何俞逢心里，成了他快乐的源泉。他像个不知疲倦的探险家，乐此不疲地挖掘着陈诩冰冷外壳下那些不为人知的柔软，并将每一个小小的发现都视若珍宝。

　　然而，再甜蜜的恋情，也难免会遇到一点小波折。

　　这天放学，何俞逢照例屁颠屁颠地跟在陈诩身后，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周末的安排。

　　“明天周六，我们去看电影吧？就上次你说想看的那部科幻片，我票都订好了！”何俞逢兴致勃勃，这是他精心策划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陈诩脚步不停，没什么情绪地回答：“不去。”

　　“为什么啊？”何俞逢脸上的笑容垮了一下，“票都订好了，IMAX厅，位置超棒！”

　　“人多，吵。”陈诩的理由简单直接。

　　“那……那我们不去电影院，去我家看？我家影音室效果也不错，还安静，就我们两个人！”何俞逢立刻换了个方案。

　　陈诩依旧摇头：“不了。”

　　接连被拒，何俞逢有点急了：“那你想干嘛？总不能又在家待一天吧？我们这刚在一起，总得有点……约会活动吧？”

　　他语气里带上了点委屈和不解。在他看来，谈恋爱不就是应该一起做些有趣的事情吗？看看电影，逛逛街，尝尝美食……这才是正常的恋爱流程啊。可陈诩似乎对这一切都兴致缺缺，只想待在他那个安静节能的舒适区里。

　　陈诩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夕阳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抗拒？

　　“何俞逢，”他的声音很平静，“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说的那些。”

　　何俞逢愣了一下：“那你喜欢什么？你说，我陪你去做！”

　　陈诩沉默了几秒，然后移开视线，声音低了些：“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像现在这样？哪样？一起上下学，偶尔一起吃个饭，大部分时间各做各的？

　　这跟以前有什么区别？除了名义上多了个“男朋友”的头衔。

　　一股莫名的失落和烦躁涌上何俞逢心头。他感觉自己满腔的热情和精心准备的计划，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上。

　　“可是……”他还想再争取一下。

　　“我很累。”陈诩打断了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先回去了。”

　　说完，他不再看何俞逢，转身径直朝着小区门口走去，步伐比平时快了些。

　　何俞逢僵在原地，看着陈诩决绝离开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他不懂。

　　为什么明明在一起了，却感觉好像……更远了？

　　他以为确定了关系，就能顺理成章地更加亲近，参与到对方生活的方方面面。可陈诩却似乎依旧固守着他自己的边界，将他隔绝在外。

　　那种熟悉的、不被需要、甚至可能被嫌弃的感觉，再次悄然浮现。

　　何俞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第一次对这段刚刚开始的恋情，产生了一丝不确定和……委屈。

　　他站在原地，看着陈诩消失的方向，很久都没有动。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华灯初上，他才耷拉着脑袋，像只被遗弃的大型犬，慢吞吞地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这一晚，何俞逢失眠了。

　　他反复回想着放学时的对话，反思着自己是不是太急躁、太自我了？是不是没有考虑到陈诩的感受？陈诩说他累，是真的身体累，还是……心累？觉得他烦了？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打架，让他心烦意乱。

　　他拿起手机，点开和陈诩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打了一大段话，又删掉，再打，再删……最终，只发出去一句：

　　【睡了吗？】

　　没有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屏幕依旧漆黑。

　　何俞逢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放下手机，把脸埋进枕头里，感觉前所未有的沮丧。

　　难道……他做错了？

　　另一边，陈诩回到家，家里依旧是一片冰冷的寂静。

　　他径直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确实累了。不仅仅是身体上因为近期竞赛压力和高强度学习带来的消耗，更多的是心理上的。

　　何俞逢的热情和期待，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温暖，却也灼人。他渴望靠近那温暖，却又本能地害怕被那过于炽热的火焰烫伤，害怕失去自己赖以生存的、安静独立的空间。

　　他习惯了低耗能的生活模式，习惯了将所有社交和情感互动降到最低。而谈恋爱，在何俞逢的认知里，显然是一项高能耗的活动。这让他感到压力和……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既回应何俞逢的期待，又不至于让自己精疲力尽。

　　刚才何俞逢那失望和委屈的眼神，像一根细小的刺，炸在他心上，并不剧烈，却持续地泛着细微的疼。

　　他是不是……让何俞逢难过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有些发闷。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看到了静音放置的手机屏幕上，亮起了何俞逢发来的那条【睡了吗？】。

　　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摩挲了一下，他拿起手机，点开回复框。

　　犹豫了片刻，他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终，只回了一个字：

　　【没。】

　　几乎是信息发出去的瞬间，何俞逢那边就显示“正在输入…”，然后，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对不起。】

　　陈诩看着那三个字，愣了一下。

　　何俞逢的信息又接连不断地跳出来：

　　【我不该逼你的。】
　　【你说得对，像现在这样也很好。】
　　【我不该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
　　【你别生气。】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看着屏幕上那一连串带着小心翼翼和歉意的文字，陈诩心里那点闷疼，忽然就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有点酸，有点软，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他好像……总是让这个像太阳一样的人，因为他而变得黯淡。

　　他握着手机，指尖微微收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

　　【没生气。】
　　【只是需要时间。】

　　发完这两条，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又补充了一句：

　　【电影票，别浪费。】

　　信息发出去后，陈诩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他迅速放下手机，拿起旁边的水杯灌了几口水，试图压下心头那点陌生的、主动妥协带来的悸动。

　　而电话那头的何俞逢，在看到陈诩回复的瞬间，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

　　没生气！
　　需要时间！
　　而且……电影票别浪费？！！

　　这意思是……他同意去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过山车，瞬间将他从谷底抛向了云端！他抱着手机，激动得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才颤抖着手指回复：

　　【不浪费！绝对不浪费！】
　　【那我们明天下午去？我查了，那会儿人少一点！】
　　【你要是觉得吵或者不舒服，我们随时就走！】
　　【都听你的！】

　　陈诩看着屏幕上那瞬间恢复活力、甚至更加雀跃的文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何俞逢那张重新亮起来的脸。他微微抿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嗯。】

　　他回复道。

　　放下手机，何俞逢感觉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失而复得的甜蜜。他抱着被子，傻笑了半天，才意识到，这好像……是陈诩第一次，对他做出明确的让步和妥协。

　　虽然只是一场电影，但对陈诩而言，恐怕已经是迈出了一大步。

　　何俞逢忽然就明白了。

　　爱一个人，或许不是强行把他拉进自己的世界，而是尊重他的节奏，走进他的世界，然后用他能够接受的方式，去爱他。

　　他不需要陈诩变成他期待中的样子。

　　他爱的，就是现在这个，有些冷淡，有些别扭，需要独处空间，却也会因为他而悄悄妥协的陈诩。

　　想通了这一点，何俞逢感觉自己的心境豁然开朗。

　　他拿起手机，给陈诩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晚安，男朋友。明天见。】

　　这一次，他没有再期待立刻得到回应。

　　但他知道，陈诩看到了。

　　而且，他相信，他们的明天，会更好。

　　窗外，月色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