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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我求你了 ...

  •   日历翻过新的一页,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数字变得触目惊心。黑板旁的倒计时像是无声的鞭子,抽打着教室里每一个紧绷的神经。周老师的课愈发密集和高压,试卷雪片般飞来,成绩的起伏牵动着每个人敏感的神经。

      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气氛里,何俞逢却奇异地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和满足。这份平静,来源于身边那个人的“回归”。

      自从咖啡馆那晚之后,陈诩似乎真的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上。他依旧话少,表情稀缺,但那种冰冷的隔阂感消失了。他会按时回应何俞逢的信息(虽然依旧简短),会默许何俞逢一些亲昵的小动作(比如悄悄碰碰手背,或者靠着他肩膀休息片刻),会在何俞逢被难题困住时,用笔尖点出关键,甚至偶尔,会在何俞逢讲一些无聊笑话时,口罩上方那双眼睛里,闪过极淡的笑意。

      周六晚上去何俞逢家吃饭,也进行得异常顺利。陈诩穿着简单的毛衣和长裤,带了份不张扬却看得出用心的礼物——一套品质很好的文房四宝,送给喜欢书法的何父。他依旧安静,但礼数周全,回答何父何母的问话时简洁得体,没有半分局促。何父何母对他印象极好,饭桌上气氛融洽温馨。

      何俞逢全程像只快乐摇尾巴的大型犬,围着陈诩转,不停给他夹菜,眼睛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觉得,一切都太好了,好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他甚至开始偷偷规划高考后的暑假,要带陈诩去哪里旅行,要一起做哪些“情侣必做”的无聊小事,要去哪个城市读大学……未来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暖明亮的金光,清晰可见,触手可及。

      然而,这平静满足的表象之下,某些细微的、被何俞逢刻意忽略或自我安慰过去的异样,并未真正消失。

      陈诩依旧每天都戴着口罩,即使是周末去何俞逢家吃饭,也只是在动筷子时才短暂取下,很快又戴了回去。理由是“感冒未愈,怕传染”。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青黑时隐时现,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有时在课堂上,他会突然走神,目光空洞地盯着某处,直到周老师点名或者何俞逢轻轻碰他一下,才恍然惊醒。

      他依旧很少主动提起“家”和“父亲”,当何俞逢偶尔问起,他会用“还好”、“没事”之类的词含糊带过,然后迅速转移话题。

      何俞逢并非毫无察觉。只是那份失而复得的亲密和温暖,让他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陈诩的解释,选择了将那些不安的疑虑压回心底。他告诉自己,高三压力大,谁都会累。陈诩性格本就独立要强,不喜欢把脆弱示人。自己应该多体谅,多陪伴,而不是胡乱猜疑,给他增添不必要的负担。

      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紧紧抓住眼前这来之不易的“正常”,并将其无限放大,用以对抗内心深处那从未真正消散的、隐约的不祥预感。

      直到那个看似平常的周四下午。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临近放学,教室里有些躁动。何俞逢正和一道复杂的化学平衡题死磕,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习惯性地侧头,想向身边的“外挂”求助,却看到陈诩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眼神却有些凝滞。

      “看什么呢?”何俞逢凑过去,压低声音问。

      陈诩像是被惊了一下,迅速按熄了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动作快得有些突兀。“没什么。”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闷。

      何俞逢也没多想,把卷子推过去:“这道题,卡住了,帮我看看?”

      陈诩接过卷子,目光落在题目上,却没有立刻动笔。他盯着那道题看了很久,久到何俞逢都觉得奇怪了,他才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缓慢地写下几个公式,然后停顿。

      他的指尖似乎有些微微发抖。

      “陈诩?”何俞逢关切地叫了一声。

      陈诩猛地回过神,放下笔,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有点头疼。这道题,用理想气体状态方程结合勒夏特列原理分析试试。”他给出了思路,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详细演算。

      “你没事吧?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何俞逢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或者请假早点回去休息?”

      “不用。”陈诩摇摇头,重新趴回桌上,将脸埋进臂弯,声音闷闷的,“趴一会儿就好。”

      何俞逢看着他明显不适的样子,心里担忧更甚。他不再追问题目,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时不时观察一下陈诩的状态。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释重负,开始收拾东西。陈诩也慢吞吞地直起身,开始整理书包。他的动作比平时更加迟缓,透着浓浓的倦意。

      “我送你回去吧。”何俞逢说,“你这样我不放心。”

      陈诩这次没有拒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冬日的黄昏来得早,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寒风凛冽。何俞逢看着陈诩被风吹得微微发抖的单薄身影,下意识地就想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他,却想起那条烟灰色围巾被陈诩拿回去了,而陈诩今天也没戴围巾。

      “你围巾呢?”何俞逢问。

      “忘带了。”陈诩简短地回答,将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拉链拉到顶。

      一路上,陈诩都异常沉默。何俞逢找着话题,试图让他放松些,陈诩也只是偶尔“嗯”一声,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不知道在想什么。

      快到陈诩家小区时,何俞逢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拉住陈诩的胳膊,让他面对自己。

      “陈诩,你老实告诉我,”何俞逢的语气严肃而担忧,“你到底怎么了?不只是感冒头疼吧?是不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还是……你爸爸又为难你了?”

      他紧紧盯着陈诩的眼睛,不让他有闪躲的机会。

      陈诩抬起眼,对上何俞逢焦灼的目光。口罩上方,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挣扎、痛苦,还有一丝……近乎哀求的脆弱?

      路灯刚刚亮起,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将他眼中那些复杂的情绪照得无所遁形。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只有睫毛在剧烈地颤抖,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低下头,避开了何俞逢的视线。声音低哑得近乎破碎:

      “别问了……何俞逢……求你了。”

      那声“求你了”,像一把钝刀子,狠狠扎在何俞逢心上。他从未听过陈诩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脆弱,无助,甚至带着绝望。

      他松开了手,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陈诩重新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或者说,像个失去了所有盔甲、暴露在寒风中的伤者,独自承受着某种他无法想象的痛苦。

      “好……我不问了。”何俞逢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他伸出手,想要拥抱陈诩,却停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小心翼翼,带着无尽的疼惜,“但是陈诩,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这里。你想说的时候,我随时都在听。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是,别一个人硬扛,好吗?”

      陈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过了很久,他才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何俞逢。路灯下,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但眼神却恢复了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

      “我到了。”他说,“你先回去吧。”

      “我看着你进去。”何俞逢坚持。

      陈诩没再说什么,转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了小区大门。他的背影在暮色和路灯的光晕中,显得格外单薄、寂寥,仿佛随时会被寒风吹散。

      何俞逢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宇之间,才颓然地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感觉浑身冰凉。

      刚才陈诩眼中那转瞬即逝的脆弱和绝望,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他心里,再也拔不出来。

      他知道,有些事,正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而他,除了看着,竟然无能为力。

      第二天,周五。

      陈诩没有来上学。

      何俞逢早上到了教室,看到旁边空荡荡的座位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他立刻给陈诩发信息,打电话,全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一整天,何俞逢都心慌意乱,坐立不安。他问了许柏言和孙炜,他们也不知道陈诩为什么没来。周老师上课时也注意到了陈诩的空位,问了一句,得知是“请假”后,也没多说什么,继续上课。

      但何俞逢知道,陈诩几乎从不请假,即使生病,只要能撑得住,他都会来学校。

      这种毫无预兆、音信全无的缺席,让何俞逢心里的不祥预感达到了顶点。

      放学后,他第一时间冲到了陈诩家小区。按了很久的门铃,没有人应。打电话,依旧是关机。

      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小区里转悠,希望能碰到陈诩或者家政阿姨,却一无所获。天色渐暗,寒意更甚,何俞逢站在陈诩家楼下,看着那扇紧闭的、没有一丝光亮的窗户,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片冰冷绝望的荒原上,失去了所有方向。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陈诩之间那看似稳固的联系,是如此脆弱。一旦陈诩选择切断,他连找到他的途径都没有。

      他不知道陈诩家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陈诩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是否……还愿意让他找到。

      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周六,陈诩依旧没有消息。

      何俞逢几乎一夜未眠,天刚亮就再次跑到陈诩家楼下,依旧是铁将军把门,人去楼空。他尝试联系陈诩的父亲陈继铭,但他根本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他像个疯子一样,给所有可能知道陈诩去向的人打电话——许柏言、孙炜、甚至班主任周老师。大家都表示不知情,周老师也只是说陈诩家里代为请了假,具体原因不详。

      何俞逢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跑到陈诩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图书馆、那家咖啡馆、他们曾经一起散步的公园……全都空无一人。

      陈诩就像一滴水,凭空蒸发在了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周日,何俞逢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几乎崩溃的精神,回到了学校附近。他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想看看陈诩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教室。

      就在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学校附近那条熟悉的商业街上时,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一家药店走了出来。

      是何俞逢印象中,陈诩家的那个家政阿姨。她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隐约可见一些药盒。

      何俞逢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冲了过去,拦在了阿姨面前。

      “阿姨!请问您知道陈诩在哪里吗?他已经两天没来学校了,也联系不上!”何俞逢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沙哑颤抖。

      阿姨被突然出现的何俞逢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有同情,有犹豫,还有一丝……欲言又止的为难。

      “何同学啊……”阿姨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小诩他……唉。”

      “他怎么了?阿姨,求您告诉我!我很担心他!”何俞逢急切地追问。

      阿姨看了看四周,把何俞逢拉到了街角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声音压得更低:“小诩他……受伤了,在医院。”

      受伤了?!

      何俞逢的心猛地一沉,声音都变了调:“受伤?怎么受伤的?严不严重?在哪家医院?”

      阿姨的脸上露出了更加为难和同情的表情,她摇了摇头:“具体怎么伤的……我不方便说。伤得……不轻。在医院住着呢。哪家医院……陈先生嘱咐过,不让告诉别人。”

      陈继铭不让告诉别人……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何俞逢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他感觉浑身冰冷,连牙齿都在打颤。

      “阿姨……求您了……告诉我他在哪家医院,我就去看他一眼,就看一眼,我保证不惹麻烦……”何俞逢的声音带上了哀求,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

      阿姨看着他这副样子,眼神里充满了不忍,但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何同学,不是我不帮你,是陈先生……唉,他那个脾气你也知道。我要是说了,我这工作就保不住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小诩……”

      她顿了顿,看着何俞逢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终究还是不忍心,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叹息和无奈:

      “孩子,有些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小诩他……命苦。摊上那么个爹……这次……唉,你……你自己好好的吧。”

      说完,阿姨像是怕自己再说下去会心软,提着药袋,匆匆离开了,留下何俞逢一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

      冬日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拍打在他身上。

      他却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阿姨的话。

      受伤了……医院……陈继铭不让告诉别人……命苦……摊上那么个爹……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异样,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拼图,被这几句话残酷地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让他无法接受、却又无比清晰的恐怖真相。

      陈诩身上的疲惫、苍白、走神、那些被遮掩的伤痕、突如其来的“感冒”和口罩、讳莫如深的家事、那句绝望的“求你了”、还有此刻的失联和住院……

      一切都有了答案。

      一个让他血液冻结、心如刀绞的答案。

      何俞逢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

      没有哭声。

      只有无尽的、冰冷的绝望,和一种灭顶的愤怒与无力感,如同黑色的潮水,将他彻底吞噬。

      原来,他所以为的“回归正常”,不过是暴风雨眼中,短暂而虚假的平静。

      而他珍视的那个人,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承受着怎样的风暴与摧残。

      他却一无所知,甚至还在为那一点点可怜的“正常”而沾沾自喜。

      何俞逢,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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