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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争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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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暖气开着,但争吵声寒冷刺骨已经没过了。
这股憋闷的劲儿,早从饭桌上就攒下了。
魏晨的姐姐魏缘,打陈祐第一次登门起,就没给过他好脸色。今儿是魏晨新项目收尾的庆功宴,陈祐特意提前三个钟头炖了排骨汤,撇了三遍浮油,又怕路上凉了,用保温桶裹了两层厚布,揣在怀里带过去。结果刚把汤端上桌,魏缘的筷子就顿在半空,眼皮都没抬一下:“小陈啊,不是我说你,晨晨这阵子熬得胃都快穿孔了,你还给他喝这种油腻东西?是不懂事,还是故意的?”
陈祐手里的保温桶盖子还没拧好,听见这话,指尖一滑,盖子“当啷”一声撞在碗沿上。他抬头想解释,刚张了嘴,就看见魏缘又拿起他放在桌角的插画稿,翻了两页,嘴角撇出一抹冷笑:“整天在家涂涂画画,也没个正经工作,晨晨现在正是往上走的时候,身边跟着你这么个‘自由人’,说出去像什么话?我前阵子给晨晨介绍了个设计院院长的女儿,人长得漂亮,工作又稳当,哪点不比你强?”
这话像根淬了冰的针,直直扎进陈祐心里。他攥着插画稿的手指发紧,指印嵌进画纸的纹路里。他想反驳,说自己上个月接的绘本稿子,稿费够付半年房租;说魏晨加班到凌晨,是他每天熬着夜等,端着热牛奶守在工作室门口;可他余光瞥见魏晨,那人正低头给魏缘夹了一筷子青菜,轻声说:“姐,吃饭呢,别说这些。”
就这一句轻飘飘的“别说这些”,把陈祐到了嘴边的话全堵了回去。他坐在桌角,看着魏缘眉飞色舞地跟魏晨说工作上的事,看着魏晨偶尔点头回应,看着一桌子的菜冒着热气,却没一口能咽下去。那碗排骨汤,他精心炖了三个钟头,最后只被魏缘舀了一勺,就放在一边凉透了,像他心里的那点热乎劲儿,一点点凉下去,凉得发疼。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陈祐跟着魏晨出了门,坐进副驾驶,才敢悄悄松了口气。可那股委屈劲儿,像是泡了水的棉花,越胀越大,压得他胸口发闷。车子开出小区,驶进夜色里,路灯的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魏晨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还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样子,仿佛饭桌上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晨晨,”陈祐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颤,“你姐今天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魏晨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没转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她就是性子直,没坏心眼,也是为我好。”
“为你好就能那么说我吗?”陈祐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眼泪瞬间涌到了眼眶里,“她说我工作不正经,说我配不上你,还说给你介绍了别人,你就眼睁睁看着她那么说,连一句维护我的话都没有?”
“我怎么没维护你?”魏晨皱起眉,语气里多了点不耐烦,“我不是让她别再说了吗?陈祐,你能不能成熟点?她是我姐,我总不能当着一家人的面跟她吵起来吧?再说,她也就是随口念叨两句,你至于揪着不放吗?”
“随口念叨?”陈祐猛地转头看向魏晨,眼泪“啪嗒”一声掉在膝盖上,“她把我说得一文不值,说我耽误你,这叫随口念叨?魏晨,在你心里,我是不是真的就像你姐说的那样,配不上你,给你丢脸了?”
“我没那么想。”魏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的烦躁像野草一样疯长。他不是不知道陈祐受了委屈,可魏缘是他亲姐,从小把他拉扯大,他没法跟魏缘真的翻脸。而且在他看来,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没必要跟家里人置气,陈祐这么揪着不放,反而让他觉得累得慌。
“你没那么想,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陈祐的声音带着哭腔,伸手抓住魏晨的胳膊,“你跟我说一句你不在乎那些,说一句你觉得我好,很难吗?魏晨,我问你,你到底爱我吗?”
魏晨被他抓得胳膊发紧,又被这直白的质问堵得胸口发闷。他看着陈祐泪流满面的脸,心里不是不疼,可那股烦躁劲儿压过了心疼。他习惯了把情绪藏在心里,习惯了用冷静包裹自己,“爱”这种字眼,他说不出口,也觉得没必要挂在嘴边。他想解释,想告诉陈祐他的心意,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带着火气的反问:“我非要说一个字吗?”
“恩。”陈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他死死盯着魏晨的眼睛,像是要从那片冷静的湖面下,找出一点爱意的痕迹。
可魏晨避开了他的目光,他被陈祐的追问逼得没了耐心,也被自己说不出口的心意憋得难受,一时冲动,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滚。”
这一个字,像一把刀,瞬间劈碎了陈祐心里最后一点期待。他抓着魏晨胳膊的手猛地松开,身体僵在座位上,眼泪掉得更凶了,却没再哭出声。他怔怔地看了魏晨两秒,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绝望和冰冷。没等魏晨反应过来,他猛地推开车门,一股冷风灌进车里,带着夜色的寒意,瞬间吹散了车里的暖气。
“陈祐!”魏晨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他,指尖擦过陈祐的手腕,只抓到了一片冰凉的毛衣布料,紧接着,那片布料就从他手里滑了出去。
此时,红灯刚好跳成绿灯,右侧车道上,一辆重型货车正疾驰而来。货车的车灯亮得刺眼,像两团燃烧的火球,划破了夜色。司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从轿车里冲出来,等到他看清陈祐的身影时,已经来不及了。他慌乱中猛地踩下刹车,刹车片摩擦轮胎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指甲刮过玻璃,带着一股烧焦的橡胶味,在夜色里炸开。
魏晨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眼睁睁看着货车的车头朝着陈祐的方向撞过去,嘴里嘶吼着陈祐的名字,声音破得像被撕裂的布帛,可那声音在货车的轰鸣声里,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力。
下一秒,剧烈的撞击声轰然响起,那声音不是清脆的碰撞,而是沉闷的、带着骨头碎裂的“嘭”的一声,像一颗重锤,狠狠砸在魏晨的心上,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连大脑都跟着发麻。
他看见陈祐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卷落的枯叶,猛地被撞得飞了起来。陈祐身上那件米白色的毛衣,在夜色里格外扎眼,被货车的冲击力带得向上扬起,衣角翻卷着,露出他后腰上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去年魏晨做饭时,不小心把热油溅到他身上留下的,当时陈祐疼得眼泪直流,却还笑着说“没事,留个疤,以后你就忘不了我了”。
魏晨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疤痕,看着陈祐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那弧线很短,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看着陈祐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看着他的手臂无力地垂着,看着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像是只是累了,睡着了。
然后,陈祐的身体重重地摔在柏油路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声音透过冰冷的路面,传到魏晨的耳朵里,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魏晨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钉在了驾驶座上,动弹不得。他看着陈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米白色的毛衣很快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鲜血从陈祐的身下蔓延开来,顺着柏油路的纹路,一点点扩散,像一条红色的蛇,朝着四周爬去,染红了路边的碎石子,染红了他掉在地上的插画稿,也染红了魏晨的视线。
那幅插画稿,是陈祐今天特意带来的,画的是他们两个人在海边的样子。画里的魏晨穿着白衬衫,陈祐靠在他肩膀上,手里拿着一朵小雏菊,两个人都笑得眉眼弯弯。此刻,那幅画被鲜血浸透,画纸上的笑容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片暗红的污渍,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魏晨终于缓过神来,他推开车门,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的膝盖发软,好几次差点摔倒,只能扶着车身,一点点朝着陈祐的方向挪过去。周围的车辆纷纷停下,有人探出头来查看情况,有人拿出手机报警,还有人朝着这边跑过来,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魏晨什么都听不见,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陈祐躺在地上的身影,和那片不断扩大的血迹。
“陈祐……陈祐……”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陈祐的名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掉下来,砸在地上的血迹里,晕开一小片浅浅的水痕。
终于,他走到了陈祐的身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冰冷的柏油路上沾着温热的鲜血,那种温度透过裤子,传到他的膝盖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陈祐的脸颊,可手指刚碰到他的皮肤,就猛地缩了回来——那是一种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触感,和平时陈祐温热的脸颊截然不同。
平时他下班回家,陈祐总会扑过来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暖暖的,带着点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可现在,陈祐的脸颊冰凉,没有一点温度,也没有了往日的柔软。魏晨的手指颤抖着,又一次伸了过去,轻轻拂过陈祐的头发,他的头发还是软的,却沾着鲜血和灰尘,变得脏兮兮的。
“陈祐,你醒醒……”魏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陈祐的身体抱起来。陈祐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可魏晨抱着他,却觉得重得喘不过气。他能感觉到,陈祐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冷,他怀里的温度,正在慢慢消失。
鲜血沾在魏晨的衬衫上,很快就浸透了布料,贴在他的皮肤上,温热的,带着一股铁锈味。那种味道,让他想起去年陈祐被热油烫伤时,他陪着陈祐去医院,医生处理伤口时,也是这样的味道。当时陈祐疼得紧紧抓着他的手,指甲嵌进他的肉里,他却觉得心疼得厉害,一遍遍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可现在,陈祐躺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再也不会因为疼而抓着他的手,再也不会因为他的失误而抱怨,再也不会对着他笑,对着他撒娇,对着他追问“你爱我吗”了。
“陈祐,对不起……”魏晨抱着陈祐,眼泪不停地掉在他的头发上、脸上,“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受委屈,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不该说让你滚……你醒醒,好不好?我跟你道歉,我跟你说我爱你,我每天都跟你说,好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沙哑,到最后,几乎是嘶吼着说出那些话。可怀里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回应。陈祐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嘴角微微抿着,像是还在为他的话生气,又像是带着一丝委屈。
魏晨低头,看着陈祐的胸口。那里没有起伏,没有呼吸的痕迹。他伸出手,轻轻放在陈祐的胸口,想要感受他的心跳。可他的手心下,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默,没有一点跳动的感觉。那种沉默,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他绝望,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着他的心,疼得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陈祐,你别睡……”他抱着陈祐,身体不停地颤抖,“我们说好的,等我忙完这个项目,就一起去海边旅行的。你说要去看日出,要在沙滩上画我们的名字,要养一只小猫,叫‘瓜子’……你忘了吗?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他想起上个月,陈祐拿着一张海边民宿的照片,兴奋地跟他说:“晨晨,你看这家民宿,有个小院子,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种向日葵,等到夏天,花开了,肯定特别好看。”当时他还笑着揉了揉陈祐的头发,说“好,等我忙完就去”。可现在,那个约定,再也无法实现了。
他想起每次他加班晚归,陈祐都会为他留一盏灯,端上一碗热乎的面条。面条煮得软软的,上面卧着一个溏心蛋,是他最爱吃的样子。陈祐总会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一边看一边说:“慢点吃,别烫着。”可现在,再也没有人会为他留灯,再也没有人会为他煮面条了。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一个插画展上。陈祐站在自己的作品前,眼里闪着光芒,跟路过的人介绍自己的画。他被那幅画吸引,也被陈祐眼里的光芒吸引,主动上前搭话。陈祐当时有点害羞,脸颊红红的,却还是认真地跟他讲解画里的故事。从那以后,他们就慢慢熟悉,慢慢走到了一起。可现在,那个眼里有光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在小声议论,有人在打电话,还有人递过来纸巾,让他擦擦眼泪。可魏晨什么都没接,只是紧紧抱着陈祐,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他怕一松手,陈祐就会消失不见,怕一松手,那些美好的回忆,就会跟着一起消失。
警察和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刺眼的警灯和急救灯在夜色中闪烁,照亮了魏晨苍白而绝望的脸。他抱着陈祐,坐在血泊中,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他的衬衫上沾满了鲜血,双手上也全是血,可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只想就这样抱着陈祐,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时间倒流,回到那个没有争吵、没有车祸的时刻。
医护人员匆忙地跑过来,想要把陈祐抬上担架。“先生,请您让一让,我们要抢救病人。”一个医护人员轻声说道,伸手想要拉开魏晨。
“别碰他!”魏晨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是我的,你们别碰他!他没有事,他只是睡着了,你们别碰他!”
医护人员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只能耐心地劝说:“先生,我们是来救他的,您让开,或许还有希望。”
“希望?”魏晨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绝望和自嘲,“还有什么希望?他已经没有心跳了,他已经冷了……你们救不了他,谁都救不了他……”
他抱着陈祐,不肯松手,像是要跟他一起融入这片冰冷的柏油路面。医护人员没办法,只能让警察过来帮忙。两个警察轻轻按住魏晨的肩膀,慢慢把他从陈祐身边拉开。魏晨挣扎着,嘶吼着,想要挣脱他们的手,可他的力气太小了,根本反抗不了。
他眼睁睁看着医护人员把陈祐抬上担架,盖上白色的床单。那片白色,在夜色中格外刺眼,像一块白布,遮住了他所有的希望,遮住了他的世界。
“陈祐!”他朝着担架的方向伸出手,眼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你等着我,我马上就来陪你……你别一个人走,好不好?”
救护车鸣着笛,缓缓驶离。魏晨看着救护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他的双手垂在身侧,沾满了陈祐的鲜血,那股铁锈味,像是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怎么也洗不掉。
他想起自己说的那个“滚”字,想起陈祐推开车门时绝望的眼神,想起陈祐被撞飞时的样子,想起他躺在血泊中的冰冷身体。一阵阵悔恨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让他窒息。他恨自己的嘴硬,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没有及时说出那句“我爱你”,恨自己没有保护好陈祐。
如果当时他没有说那个“滚”字,如果他及时拉住了陈祐的手,如果他在饭桌上勇敢地维护陈祐,如果他早点说出自己的心意……或许,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没有如果。
夜色渐深,风越来越大,吹得路边的树枝“哗哗”作响,像是在为这场悲剧哀悼。魏晨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直到嗓子彻底哑了,再也发不出声音。他的世界,从陈祐被撞飞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崩塌了。没有了陈祐,他的人生,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悔恨,像一片荒芜的沙漠,再也不会有阳光照进来。
他不知道自己坐在地上多久,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他的身上,带着一点微弱的暖意,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只觉得浑身冰冷,冷得像掉进了冰窖里。
他慢慢站起身,踉跄着走到自己的车边。打开车门,副驾驶座上还留着陈祐的痕迹——那里有一根陈祐的头发,有他不小心掉落的一支画笔,还有那股淡淡的洗衣液香味。魏晨坐在驾驶座上,把脸埋在方向盘上,又一次失声痛哭。
他知道,他永远地失去了陈祐,失去了那个爱他、他也深爱着的人。而那句迟到的“我爱你”,也只能永远地埋在他的心里,伴随着无尽的悔恨,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