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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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五年的五月，天气十分炎热。
吴淑玲午觉睡醒本来想去要好的小姐妹家转一转的，看眼大太阳又缩回来，盘腿坐在沙发上看《射雕英雄传》的碟片嗑瓜子。
才看半集，她妈李彩霞从外面回来：“很悠闲嘛。”
吴淑玲拍拍手上的瓜子皮：“是厂里没活，又不是我不干活。”
自打改革开放的春风一吹，村里十家人里有八家开起服装厂，不过规模就是个家庭小作坊，从生产到销售都是自家人包办，最多在旺季请几个临时工。
吴淑玲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况，赶上现在这种夏装交完货，冬装订单还没下来的时候，自然人人都闲下来。
李彩霞也知道，不过说：“那起新房子有活你不去。”
这个点，全家除了吴淑玲和在房间带女儿的大嫂蔡凤丽都在百米外的工地上。
她道：“我才不要，上次叫我搬水泥，我都起水泡了。”
李彩霞有三儿一女，小时候对女儿是不怎么做要求的，但这一两年也渐渐念叨起来：“就你最娇气，以后去婆家看你怎么办。”
到底是十八岁的大姑娘，眨眼就要说人家。
吴淑玲理直气壮：“凉拌炒鸡蛋。”
李彩霞没好气：“都这种孩子话，也不看看几岁了。”
爱几岁几岁，吴淑玲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本来就还没成年。”
她的生日在年底，掐指一算还有大半年。
李彩霞还是那句老话：“我像你这么大，都生你大哥了。”
吴淑玲被父母养得大胆，说一句就要顶一句：“现在提倡晚婚晚育。”
李彩霞没好气：“就你识字。”
吴淑玲就是个初中毕业，但在同龄人里已经算念过不少书。
她道：“一般一般。”
李彩霞说她就知道顶嘴，拿上要用的东西匆匆出门了。
人一走，吴淑玲又抓起一把瓜子，津津有味接着看电视，没多久听到小孩的哭声慢慢在靠近，看向楼梯处了然道：“宝宝醒啦。”
蔡凤丽抱着不满周岁的女儿吴玉华，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冲小姑子点点头，顺势坐在她边上。
吴淑玲伸出手指跟小侄女逗着玩，过会看她笑嘻嘻才伸出手抱她。
蔡凤丽总算轻松一点，甩甩手：“她现在太重了。”
吴淑玲掂量掂量侄女的份量，说：“证明我们吃得香睡得好。”
蔡凤丽捏捏女儿圆乎乎的小脸：“她是吃得太好了。”
话音刚落，她稍微偏过点头喊道：“阿嬷。”
吴家阿嬷陈慈容是裹过脚的，上年纪后走路越发的不方便。
偏偏老太太性子倔，人家过去扶她还要发脾气的。
吴淑玲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微微颤颤跨过门槛，才说：“阿嬷，这么热的天，你不要天天去看盖房子了。”
陈慈容哪里是肯听的，只顾着分享：“现在这种房子都不漂亮，你看……”
老人家这句话后面都是些老生常谈，左不过是诉说这栋番仔楼曾经的辉煌。
提起番仔楼，就得从历史讲起。
丰州市地处海西省的东南沿海地区，人多地少，土地资源匮乏，由明清时期开始，祖辈们多下南洋求生路。
但故土难离，人死总要落叶归根，因此在外发达的人，在家乡总是要盖新房，吴淑玲的太公就是其中一位。
吴太公是结婚有儿子后才下南洋的，因为本地重香火，那年节在外漂泊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客死异乡。
但他是少数运气好的人，在异国他乡也薄有积蓄，带回来一笔不小的财富，在丰江县的前坑村建起这栋结合西洋建筑和本地红砖大厝（房子）特点的二层小楼。
因为从南洋归国的人在方言里都被称为番客，这种风格的建筑也就随之被叫做番仔楼。
可惜这栋华丽的房子建好没多久，太公就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守着空落落的大屋子艰难度日。
一直到吴淑玲的阿公吴瑞方结婚有孩子，每间房里才慢慢开始填满人，但从去年开始，就剩吴淑玲一家了。
不过他们很快也要搬出去的，吴淑玲觉得阿嬷大概是怕寂寞，说：“你跟阿公也可以跟我们住嘛。”
陈慈容只有两个儿子，老大吴振国一家是去年才盖好房子搬走的，当时也想着让父母同住。
但老两口固然习惯四代同堂的热热闹闹，可眼看自己已经是快入土的人，生怕哪天眼睛一闭就起不来，还是想走的时候在熟悉的地方。
她道：“我不去，我们这个楼才好呢。”
老人家有时候跟小孩似的，就得哄着说。
吴淑玲：“是是是，最好了。”
陈慈容听着自然满意。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拄着拐不知道又要上哪去了。
吴淑玲也没管，只不过跟大嫂嘀咕说：“我是盼着搬家的。”
蔡凤丽也想，因为新房盖了三层楼，除一楼以后会做为车间外，二三楼都是在楼梯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套三居室。
搬进去后他们夫妻会住二楼的左边，虽然吃饭还是一起，到底能关上门过点自己的日子。
但这话当着小姑子的面她不好说，只道：“主要是以后不用挤厕所了。”
吴淑玲很有同感地点点头，听到一阵脚步声回头看，发现是弟弟吴培明，问：“这就回来了？”
什么叫就回来了，吴培明直接往地上一躺：“别说得好像很轻松一样！！”
又道：“我作业还没写呢。”
装给谁看啊，吴淑玲：“你这学期写过几个字？”
吴培明犟嘴：“那我也是要中考的人。”
中什么考，吴淑玲：“跟你有关系吗？”
门门功课不及格，初一刚开学就嚷嚷着不想去，这三年打架惹事倒不少，能平安毕业就阿弥陀佛了。
吴培明还想争两句，到底是姐姐巴掌下长大的，嘴巴动动没吭声。
蔡凤丽笑着打圆场：“也差不多了，我去做饭。”
一家子大大小小十号人，做顿饭不容易。
吴淑玲使唤道：“去洗个手，过来看着点玉华。”
就这语气，还能是指使谁。
吴培明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那灰大的，吴淑玲索性说：“换一身换一身，脏死了。”
吴培明故意更用力些，一个人就制造出尘土飞扬的场面。
吴淑玲拿拖鞋扔他，瞪眼说：“你别找揍啊。”
吴培明十五岁，现在比大三岁的姐姐高出半个头。
但幼时的记忆太根深蒂固，他更像是没有这个反抗的意识，嘟嘟囔囔道：“我要洗澡才能换。”
也没人不让他洗，吴淑玲：“我晒了水，你用那个。”
天气热，水晒一下午正好是温的。
吴培明哦一声跑上楼，过会甩着半湿的头发下来。
吴淑玲疑心他压根没擦头发，也懒得说他，只交代：“别给玉华吃东西啊。”
吴培明说着知道知道，等姐姐的背影进厨房才敢说：“我又不是她的奴才，天天的就说我，明明自己一直在家看电视，欺软怕硬欺善怕恶欺……”
虽然他后面没词了，但意思都是一样的。
不过有词，唯一的听众吴玉华也听不懂。她还是吃手指的年纪，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小叔叔。
吴培明把她的手扯出来：“别吃了，待会我们俩都挨骂。”
他扯，吴玉华就往嘴里塞，几个来回之后她哇哇大哭，委屈得一张脸都是红的。
赶在她哭声被听见之前，吴培明抱着小侄女逃到院子里，哄她说：“我们去看鸭鸭好不好。”
吴玉华吃这一套，脑袋跟着小鸭子转来动去。
吴培明不由得松口气，还想：看我这多会带孩子。
他纯粹是太自恋，不一会就被亲妈给骂了。
李彩霞是先回来帮忙做饭的，一进院就看孙女刚哭过的样子，眼泪鼻涕都没干。
她道：“你也不知道给她擦擦，眼睛都放在哪里了！”
吴培明仔细一看确实有点邋遢，说：“我刚要去。”
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自己还能不知道。李彩霞只催他快点，进屋后直奔厨房。
一下子有三个人做饭，速度快上不少。很快吴淑玲就端着菜上桌，喊道：“阿弟！去叫吃饭。”
吴培明在院子里大声答应，抱着侄女朝新房的方向走，快到的时候就喊：“吃饭啦！”
装修的动静大，谁听得到他这点声音，是他爸吴振邦自己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停下来说：“应该能吃饭了。”
吴培新吴培华兄弟俩跟着擦擦汗，扭头看向坚持要监工的长辈，说：“阿公阿嬷，回家吃饭了。”
老两口年纪大，耳朵不好使，迷茫道：“什么！”
吴培新鼓捣弟弟，示意他凑近点喊。
吴培华其实也没多少力气了，勉强扯着嗓子。
吴瑞方和陈慈容这才听懂了，迟缓地点点头站起来：“走吧。”
祖孙三代一起下楼，正遇见抱着侄女的吴培明。
吴培新一看到女儿就伸出手，再看自己这一身又缩回去。
倒是吴玉华很认得人，冲着爸爸使劲扑腾。
吴培明按住弹来弹去的侄女，鼻子上挨了一拳，心想：早知道偷懒要带孩子，我还不如干活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