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时间 ...
-
晏晞峰的午后总是慵懒得恰到好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筛下来,在药园的青石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洋洋的,让人直想打瞌睡。楚珏蹲在一丛“星星草”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其中一朵——那淡蓝色的小花立刻像被挠了痒痒似的,花瓣轻轻颤动起来,发出细碎的、类似风铃的叮咚声。
“真好看……”少年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是来浇水的。
他已经在这里蹲了快半个时辰了。
倒不是偷懒——好吧,至少不全是。简序衍上午布置的功课早就完成了,幻形术维持了两个时辰,灵力操控用七百片千针叶绣出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虽然尾巴还是有点歪,连最枯燥的妖族心法运转,他都乖乖循环了七七四十九个周天。
可做完这些之后,他却不想回青晔峰。
不是不想见师尊。正相反,他特别想。想看看师尊今天有没有多做一块水晶糕,想问问师尊自己新学的那个幻形术哪里还能改进,想……就只是待在师尊身边,哪怕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打坐也好。
可每次走到忘尘居门口,楚珏就觉得心里莫名发慌。
像是有什么东西悬在那里,摇摇欲坠,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唉……”
少年长长地叹了口气,干脆在草地上躺了下来。身下的青草柔软微凉,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清新气息。他抬起手,透过指缝看天空——秋日的天格外高远,湛蓝得像一块巨大的琉璃,几缕薄云慢悠悠地飘过,形状像极了他昨天试图用千针叶绣却失败了的仙鹤。
“师尊到底怎么了呢……”楚珏小声嘀咕。
他想起前几日师尊问他江师兄时的神情——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藏着一种他看不懂的、近乎挣扎的东西。想起师尊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那句“若有一日,你发现为师做了错事”。
错事?
师尊会做什么错事?
在楚珏的记忆里,师尊永远是对的。强大,冷静,像一座永远不会倒塌的山。他教他修炼,给他做点心,在他受伤时默默治好他,在他调皮捣蛋时用那种看似严厉实则无奈的眼神瞥他一眼——这就是楚珏所知道的、关于师尊的全部。
可如果……如果师尊真的做错了什么呢?
楚珏翻了个身,把脸埋在带着青草香的臂弯里。
不会的。师尊不会做错事。就算做了,也一定是为了他好。
这个念头像一颗定心丸,让少年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他重新坐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草屑,决定不再胡思乱想。
“楚师兄!楚师兄!”
清脆的呼唤声从药园门口传来。楚珏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晏晞峰弟子服、头顶一对毛茸茸兔耳的小师妹正朝他招手,脸颊红扑扑的,显然是跑过来的。
“怎么了,小月?”楚珏站起身,认出来人是简序衍新收的弟子,一只刚化形没多久的月兔妖。
“简师伯找你呢!”小月喘了口气,兔耳朵因为激动一抖一抖的,“说是有新任务,让你赶紧去殿里!”
新任务?
楚珏眼睛一亮——这意味着他今天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晏晞峰多待一会儿了!
“我这就去!”他朝小月挥挥手,脚步轻快地朝着主殿的方向跑去。青色衣袂在风中翻飞,像一只终于找到方向的雀鸟。
阳光落在他奔跑的背影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少年人的忧愁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点新的期待就能重新点燃眼中的光。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青晔峰顶,另一场无声的战役,正在他最敬爱的师尊心中,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
忘尘居内没有点灯。
黄昏时分的残阳从西面的窗棂斜射进来,将殿内的一切都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谢盼站在那片逐渐黯淡的光影交界处,玄色衣袍仿佛要融化在渐浓的暮色里。
他手中握着一枚传讯玉符,玉符微微发烫,上面最后一行字还泛着淡淡的灵光:
【温浸月:送他去凡间,过几年寻常日子。】
寻常日子。
谢盼的指尖在冰凉的玉符表面摩挲。这四个字像某种咒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想起了许多年前,楚珏刚破壳时的模样。
那么小,那么脆弱,通体翠绿得像最上等的翡翠,背脊一道金线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它颤巍巍地从蛋壳里爬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循着本能,慢吞吞地、却又坚定地,缠绕上他伸出的手指。
冰凉,滑腻,带着初生小兽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信赖。
那一刻,谢盼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这个小东西了。
他教它修炼,看它从一条连杯子都能卡住的小笨蛇,慢慢学会引气入体,学会化形,学会像所有普通孩子一样奔跑、欢笑、闯祸。他给它做点心,看它吃得腮帮子鼓起,眼睛眯成月牙,满足得像只偷到香油的小老鼠。他替它疗伤,看它疼得眼泪汪汪却还要强装坚强,用细细软软的声音说“师尊我不疼”。
这些记忆像一张细密的网,将谢盼牢牢困住。网中央,是楚珏那双永远清澈见底、永远盛满阳光的眼睛。
可现在,他却要考虑亲手将这孩子从网中央扯出去。
送到一个没有他、没有青云山、没有这一切熟悉过往的“寻常日子”里去。
“……师尊?”
熟悉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带着少年特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谢盼转过身。
楚珏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扒着门框,只探出半个脑袋,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亮得惊人,像两颗落进深潭的星子。他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红晕,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光洁的皮肤上。
“弟子……弟子回来了。”楚珏小声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跑进来,而是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师尊,您在忙吗?”
谢盼看着他。
看着这少年因为一点点不确定就变得如此谨慎的模样,看着那双眼睛里再也藏不住的、日积月累的不安。
“进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平静。
楚珏这才踏进殿内,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在谢盼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这个“安全距离”他维持了许多年,从未逾越。
“今日功课做完了?”谢盼问,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做完了!”楚珏立刻回答,声音里多了点雀跃,“简师父布置的都完成了!幻形术维持了两个时辰,七百片千针叶绣了只白虎,还有心法……”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因为谢盼在看他。
不是平时那种例行检查的审视,也不是偶尔流露的温和赞许。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灵魂深处的凝视。
楚珏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师尊,我脸上……又有东西吗?”
“没有。”谢盼移开视线,望向窗外彻底沉入黑暗的天际,“只是……”
他顿了顿。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风声,和楚珏因为紧张而微微加重的呼吸声。
“师尊?”少年试探着唤道,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谢盼转过头,重新看向他。暮色彻底笼罩了忘尘居,殿内一片昏暗,只有窗边还剩最后一点天光,勾勒出谢盼轮廓分明的侧脸。
“楚珏,”谢盼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你最近……可有什么想问为师的?”
楚珏愣住了。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也太……直接。不像前两次那样迂回试探,而是直截了当的,仿佛在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少年张了张嘴,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问题。
他想问:师尊您最近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待着?
想问:您那天说“若有一日发现为师做了错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问:江师兄、周师伯、柳师伯……他们为什么都对我欲言又止?
想问: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
这些问题像沸腾的水泡,在他心里翻滚了无数遍。可此刻,当机会真正摆在面前时,他却一个都问不出口。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突然害怕了。
害怕听到答案。
害怕那个答案,会彻底打破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师尊的关心,师门的温暖,这份简单而纯粹的、虽然偶尔会不安但大体上仍然快乐的生活。
他宁愿继续被蒙在鼓里,宁愿继续活在虚假的平静中,也不愿……不愿失去眼前这个人看他的眼神。
哪怕那眼神里,藏着谎言。
“没、没有啊。”楚珏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强装出来的轻松,“弟子能有什么想问的?师尊待弟子这么好,教弟子修炼,给弟子做点心……”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谢盼的眼神变了。
那双总是深邃如寒潭的眼睛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了某种情绪——不是愤怒,不是失望,而是一种近乎悲哀的了然。
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这样回答。
像是……早就看透了他心底的怯懦。
“是吗。”谢盼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消散在夜色里,“那就好。”
他转过身,背对着楚珏,望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玄色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孤峭,仿佛一座随时会融进黑暗里的冰山。
“回去吧。”谢盼说,“明日……早些过来。”
“……是。”楚珏应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忘尘居。脚步很慢,很重,像是在泥沼里跋涉。
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楚珏站在门外,没有立刻离开。他抬起头,望着夜空——今夜无星无月,只有浓稠如墨的黑暗,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来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他指缝间悄然流逝,而他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少年在冷风中站了很久,久到手脚都冻得冰凉,才终于迈开脚步,朝着自己在青晔峰的住处走去。
背影在夜色中单薄得可怜。
忘尘居内,谢盼依旧站在窗前。
他没有点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第三次了。
这是他第三次试探。
第一次,他问楚珏与江桓的往来,少年回答得坦荡自然,眼里没有一丝阴霾。
第二次,他问“若发现为师做了错事”,楚珏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强撑着说“师尊不会做错事”。
而这第三次,他给了楚珏最后一次主动询问的机会。
可那孩子……终究还是选择了逃避。
或者说,是选择了信任。
信任到哪怕察觉到异常,哪怕心里存着疑虑,也宁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活在他编织的幻梦里。
这份信任,像一把淬了蜜糖的刀,扎在谢盼心上,甜得发苦,痛得彻骨。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温浸月的话。
【留在门派内被不安感包围,不过是自讨苦吃。】
是啊。
那孩子现在是什么感觉呢?像是走在薄冰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知道脚下什么时候会裂开。像是被困在迷雾里,明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却怎么也看不清前路。
而这种不安,这种迷茫,是他亲手造成的。
是他抹去了楚珏的记忆,却又无法彻底抹干净,留下了蛛丝马迹,让那孩子本能地感觉到违和。
是他明明决定了要坦白,却一拖再拖,让那孩子在等待和猜测中日渐焦虑。
是他……太懦弱了。
“谢盼啊谢盼,”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阔的殿宇里荡开细微的回音,“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楚珏恨他?
怕那孩子清澈的眼睛里从此蒙上阴翳?
怕失去这份他小心翼翼守护了十几年的、近乎好友又超越好友的情谊?
都是。
也都不是。
更深的恐惧,埋在他自己都不愿正视的内心深处——他怕的,其实是面对那个曾经为了江桓不顾一切、甚至愿意自废修为的楚珏。
他怕那个楚珏回来。
怕那孩子眼中重新燃起对另一个人的、炽热到可以焚尽一切的光芒。
怕自己不再是那孩子世界的中心。
这份私心,丑陋得让他自己都厌恶。
可它就是存在,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能再拖了。”
谢盼睁开眼,眸中最后一丝挣扎终于褪去,只剩下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抬手,指尖凝出一道灵光,在空中划过,迅速勾勒出一行字:
【沈师姐,明日辰时,百草峰见。有要事相商。】
灵光化作一只淡青色的传讯灵雀,扑棱着翅膀,穿透夜色,朝着百草峰的方向飞去。
做完这一切,谢盼缓缓吐出一口气。
明日。
就明日吧。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必须给那孩子,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百草峰的清晨总是比其他地方来得早些。
第一缕晨光还未完全刺破云层,药圃里的灵草就已经舒展开叶片,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弥漫的、带着紫气的朝露。各种草木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提神的味道,闻久了,连神魂都会觉得清明几分。
沈暄和正在药圃里采集今日要用的药材。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简单衣裙,墨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晨露沾湿了她的袖口和裙摆,她也毫不在意,动作轻柔而精准,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当那只淡青色的传讯灵雀穿过薄雾,轻巧地落在她肩头时,沈暄和正在检查一株“月华草”的长势。灵雀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了几句,化作光点消散。
沈暄和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她直起身,望向青晔峰的方向,秀美的眉头微微蹙起,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终于……决定了吗?”
她轻声自语,将手中那株月华草小心地放进药篮,提着篮子,缓步走回自己的竹屋。
竹屋内,茶已经煮好了。
不是什么名贵的灵茶,只是百草峰自产的“清心叶”,味道清淡微苦,后味却有一丝甘甜,最是宁神静心。沈暄和倒了两杯,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对面。
她刚坐下,竹屋的门就被推开了。
谢盼走了进来。
他还是那身玄色衣袍,衬得身形越发挺拔孤峭,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周身的气息比平时更冷,像一块行走的寒冰,连竹屋内温润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谢师弟,坐。”沈暄和温声道,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谢盼沉默地坐下,却没有碰那杯茶。他抬眼看向沈暄和,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某种近乎疲惫的挣扎。
“沈师姐,”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楚珏……好像发现了。”
沈暄和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发现了?”她问,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认真,“发现什么了?”
“不是具体的某件事。”谢盼摇头,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是感觉。他感觉到不对劲,感觉到我在瞒着他什么,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对他欲言又止。他不安,迷茫,却不敢问。”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昨日,我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我问他可有什么想问我的。他……什么都没问。”
竹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只有茶香袅袅上升,在晨光中画出淡白色的烟痕。
沈暄和轻轻叹了口气。
“那孩子,比我们想象的都要敏锐。”她放下茶杯,目光落在谢盼脸上,“也比你想象的,都要在乎你。”
谢盼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他在乎到宁愿自己难受,也不敢开口问你。”沈暄和继续道,声音里带着药修特有的、洞察人心的温和,“因为他怕。怕问出来的答案,会打破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怕失去你,怕失去这份他珍视的师徒情谊。”
“所以他才选择装傻,选择逃避,选择继续活在你给他构筑的、虽然不安但至少安全的幻梦里。”
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谢盼心上。
他知道沈暄和说的是对的。
正因为是对的,才更让他无地自容。
“我……”谢盼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借口,所有的理由,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谢师弟,”沈暄和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担忧,“你知道现在最危险的是什么吗?”
谢盼抬眼。
“不是楚珏发现了什么。”沈暄和一字一句地说,“而是他现在这种状态——察觉到异常,却不知道异常是什么;感觉到不安,却找不到不安的源头;想信任你,又被本能的不对劲所困扰。”
“这种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觉,是最折磨人的。它会慢慢消磨那孩子对你的信任,消磨他的安全感,消磨他原本活泼开朗的心性。时间越久,伤害就越深。”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现在就去说吧。不要再等了。等真等到他自己完全意识到,或者从别处拼凑出真相的那一刻,一切就都晚了。那时他对你的信任已经崩毁,剩下的只有被欺骗的愤怒和失望。你们之间,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竹屋外,晨光渐渐明亮起来。鸟雀开始啼鸣,药圃里的灵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而竹屋内,气氛却沉重得让人窒息。
谢盼沉默了很久。
久到杯中的茶都已经凉透,晨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终于,他缓缓抬起头。
“明日。”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明日一早,我就去说。”
沈暄和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终于褪去,只剩下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心里既松了口气,又涌起更深的忧虑。
“决定了?”她问。
“嗯。”谢盼点头,“不能再拖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必须告诉他。”
沈暄和轻轻吐出一口气。
“也好。”她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浅浅抿了一口,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明,“那孩子虽然敏感,但心性坚韧。只要你能好好说,好好解释,他未必不能理解。”
“只是……”她顿了顿,看向谢盼,“你要做好准备。无论他反应如何,你都要承受。这是你当初做出选择时,就必须承担的后果。”
谢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从前总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希望那孩子永远不要发现。
可现在,侥幸的泡沫终于碎了。
他必须面对自己种下的苦果。
“那我先回去了。”谢盼站起身,玄色衣袍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还有些……要准备。”
“去吧。”沈暄和也站起身,送他到门口,“好好想想该怎么说。那孩子心思细腻,你说得越坦诚,他越容易接受。”
谢盼点了点头,转身踏出竹屋。
晨风拂面,带着百草峰特有的草木清香,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他一步一步走下青石台阶,玄色背影在渐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寂,像是独自走向一场无法回避的审判。
沈暄和站在竹屋门口,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玄色,久久没有动弹。
手中的茶杯已经彻底凉了,她却浑然不觉。
许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希望能有时间吧。”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预言。
晨光彻底照亮了百草峰,药圃里的灵草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露珠闪烁着七彩的光芒。远处传来弟子们晨练时的呼喝声,清脆而充满朝气。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一场关乎真相的风暴,也即将在明日清晨,降临在那条尚且懵懂的小蛇身上。
希望那时,阳光还能像今天一样明媚。
希望那孩子眼中的光,不会因此而熄灭。
沈暄和转身走回竹屋,轻轻关上了门。
将所有的忧虑,都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