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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忧瘴渊边缘地带,一座依托险地而生的简陋坊市,如同寄生在巨兽鳞片间的藓类,充斥着混乱与挣扎的气息。

      张佳乐压低了斗笠,坐在一个卖着些品相不佳的避毒草、驱虫粉的小摊旁,慢悠悠地喝着摊主提供的、味道辛辣刺喉的所谓“清瘴茶”。

      他脸色比几天前更加苍白,连日赶路终究比不上温养在徘徊阁内,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与“春风寂”正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他必须尽快找到烬心髓的线索,每一刻的拖延,都意味着平衡可能被打破,万劫不复。

      “老板,最近这忧瘴渊,似乎比往常热闹了些?”张佳乐放下粗陶茶碗,状似随意地搭话,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沙哑,像是被此地瘴气侵蚀了喉咙。

      那摊主是个精瘦干瘪、眼珠却滴溜乱转的中年人,上下扫视了一眼张佳乐,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压低声音:“客官您真是明察秋毫!可不是嘛!就这两三天,好几拨瞧着就不好惹的主儿往里头扎!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我这小心肝儿啊,怦怦跳。”

      他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继续道,“前天,一伙人,衣服上绣着细雨剑纹,客气是客气,但那眼神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昨天更了不得,又来一拨,人不多,领头的是个年轻人,长得跟画儿里走出来似的,俊得没边,可那眼神扫过来,冷的哟,我这摊子前的蚊子都不敢叫了!”

      细雨剑纹?蓝溪阁的人?那冷峻的年轻人……莫非是轮回的周泽楷?他们这等人物,为何会齐聚这凶险之地?

      张佳乐心中凛然,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上敲了敲,“哦?听起来是什么大人物,那这忧瘴渊里看来是出了什么好东西?”

      “那谁知道呢?”摊主耸耸肩,“反正啊,客官您要是想进去,可得万分小心,别宝贝没捞着,反倒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张佳乐不再多问,放下几一串铜钱,起身离开了这喧嚣与危机并存的坊市,身影很快没入忧瘴渊那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浓重雾气之中。

      按照从叶修那里得来、以及百花谷暗线拼凑出的信息,那批指向烬心髓的罕见药草,最后消失的区域就在忧瘴渊深处一带。

      越往里走,地势越发崎岖怪诞,扭曲的树木张牙舞爪,色彩斑斓的毒蕈丛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腐臭。

      张佳乐收敛全身气息,如同幽灵般在瘴气与怪木的间隙中穿行,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

      就在他接近一片弥漫着淡紫色、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的瘴气林时,一阵清晰的兵刃交击之声,夹杂着呼喝,穿透了粘稠的空气传来。

      有争斗?

      张佳乐眉头微蹙,本能地想要避开麻烦。此刻他自身难保,实在不宜节外生枝。但……争斗之地,或许会有线索。

      他屏住呼吸,将身形隐匿在一丛巨大的、散发着腥气的墨绿色阔叶植物之后,悄然向前望去。

      林间一片稍显开阔的空地上,战况正酣。

      一名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正被五六名身形矫健、出手狠辣的黑衣人围攻。那女子手持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剑光舞动间,守得极为严谨,步伐灵动,显露出不俗的轻功根基。

      然而,她的剑法更侧重于防御与格挡,缺乏一击致命的杀伐之气,在黑衣人悍不畏死、配合默契的围攻下,已是左支右绌。

      她肩头的衣物被利刃划开一道口子,殷红的血迹正慢慢洇开,染红了素衣。

      这女子……剑法路数正而不邪,像是正统出身,不像会结仇之人,但为何会在此地被这群明显训练有素的杀手围攻?

      这些黑衣人的路数……与之前在他回谷途中伏击他的那伙人,极其相似!

      张佳乐眼神一凝,心中疑窦丛生。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就在他飞速思索之际,战局陡然变化。

      一名黑衣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手中淬着幽绿光芒的弯刀,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撩那女子下盘。这一刀若是落实,足以废掉她一条腿!

      电光火石之间,张佳乐几乎未经思考。或许是出于最基本的江湖道义,看不惯以多欺少、手段阴毒;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这女子可能与围攻自己的势力有关,留下活口方能问出情报;又或许,仅仅是因为那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屈的亮光,触动了他心底某根弦。

      他手腕一翻,数枚薄如柳叶、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飞镖已扣在指间。没有犹豫,内力微吐——

      “咻!咻咻——!”

      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飞镖并非直取人性命,而是精准无比地打在即将触及女子小腿的弯刀侧面,以及另外两名正欲趁机猛扑的黑衣人膝窝穴道之上!

      “铛!”弯刀被巨力撞偏。

      “呃啊!”

      “妈的!有暗器!”

      突如其来的袭击瞬间打乱了黑衣人的阵脚,惨叫声与怒骂声同时响起。

      那女子反应极快,压力一轻的刹那,剑势猛然一荡,如秋水漫堤,将正面之敌逼退两步,随即倏然转头,清冷的目光如电般射向张佳乐藏身之处!

      就在她看清那抹突兀的胭脂色身影和那张苍白却难掩风华的脸庞时,她清冷的脸上,极其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那双沉静的眸子微微睁大了一瞬,里面清晰地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错愕。

      但这抹异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迅速消失,她的表情瞬间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握着剑柄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张佳乐也在此时,自阔叶丛后缓步走出。胭脂色的衣袍在灰暗、色彩诡异的林间,显得格外突兀与妖异。

      他目光快速扫过全场,在那女子肩头的血迹上略有停顿,随即落在了那群惊疑不定的黑衣人身上,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弧度,仿佛刚才出手只是随手为之。

      黑衣人首领又惊又怒,死死盯住张佳乐,声音因为惊愕而有些变形:“百花谷张佳乐?!你……为何要多管闲事!”

      张佳乐轻轻咳嗽了一声,指尖灵活地把玩着另一枚造型奇特的梭镖,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散漫:“路过,瞧你们以多欺少,不太顺眼。怎么,这忧瘴渊是你们家开的,不许人走路了?”

      他话音未落,袖袍看似随意地一拂,数道寒光已脱手而出,并非攻向首领,而是封死了他左右闪避的空间以及其身后两名手下可能的进攻路线,角度刁钻狠辣。

      先声夺人。张佳乐强忍着因再次动用内力而隐隐作痛的经脉,心中冷静地计算着,以他目前的状态,怕是支撑不了久战。

      就在他话音落下,脚下看似不经意地后撤半步,仿佛要为那女子腾出施展空间的瞬间——

      那一直沉默应对的素衣女子动了!

      她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猛地扬起,一大把近乎无色无味的细腻粉末,如同春日山间最普通的晨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正好将因躲避张佳乐暗器而下意识聚拢过来的三名黑衣人笼罩其中。

      那三名前冲的黑衣人动作猛地一僵,脸上凶狠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神变得空洞涣散,高举的兵刃停滞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僵立原地,动弹不得。

      “就是现在!”女子清斥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与果决,仿佛在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指令。

      张佳乐心中惊讶更甚,但此刻容不得任何迟疑,眼神一凛,压抑的气息陡然爆发!

      胭色身影如鬼魅般掠出,不再是试探与骚扰,而是真正的杀招!指间不知何时已夹满了数枚打造得极其精美、宛如真正花瓣的金属暗器,边缘淬着幽蓝的致命光泽。

      他迅速凝起内力,手腕以一种奇异的高频率抖动,那些淬毒花瓣并非直射,而是如同被一阵狂风吹起的漫天落英,带着凄艳的美感,以各种违背常理的弧线旋转、碰撞、弹射,织成一张死亡之网,精准地罩向那三名被麻痹的黑衣人!

      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接连响起。

      三名黑衣人喉咙、心口等要害处几乎同时绽开血花,连一声闷哼都未能发出,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脸上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已然气绝身亡。

      剩余两名黑衣人,包括那首领,眼见此景,骇得魂飞魄散!那首领反应极快,猛地向后急跃,同时伸手急速探入怀中,显然是想掏出信号弹或某种杀手锏。

      张佳乐岂能让他得逞?他强提一口已然紊乱的真气,强行压下经脉中因过度催动内力而传来的、如同万针攒刺般的剧痛,身形如离弦之箭,直扑首领!指间那枚梭镖蓄势待发!

      然而,有一道光芒比他的动作更快!

      一枚细如牛毛、几乎肉眼难辨的金色毫针,后发先至,在空气中带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无声无息地刺入了首领刚刚抬起的手臂的曲池穴!

      首领手臂骤然一麻,动作瞬间迟滞了半分,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就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张佳乐已如狂风般卷至他身前!一只手如铁钳般扣住其挥舞兵刃的手腕,另一只手则精准无比地扼住了他的下颌,运劲一捏——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首领的下巴应声脱臼!一枚藏于齿缝的黑色蜡丸,被他用巧劲迅速逼出,“嗒”的一声掉落在泥地上。

      另一名想要趁机逃跑的黑衣人,则被那素衣女子甩出的另一把不知名药粉沾上身,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嚎,双手在身上疯狂抓挠,顷刻间便衣衫褴褛,皮肤上出现道道血痕,倒地痛苦翻滚,被女子上前一步,用剑柄重重敲在后颈,晕死过去。

      一切发生在短短十数息之间。

      刚才还杀气腾腾的林间空地,此刻只剩下弥漫的淡淡药粉异味、浓郁的血腥气,以及四具迅速冰冷的尸体,一个下巴脱臼、眼神怨毒如淬毒匕首般死死瞪着他们的首领,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俘虏。

      激烈的战斗骤然停止,张佳乐一直强压着的伤势与消耗瞬间反噬。

      他忍不住以手按胸,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五脏六腑,额角青筋跳动,沁出大量虚弱的冷汗,脸色苍白得如同金纸,身形甚至微微晃了一下。

      该死…“春风寂”又开始躁动了…若是以前,这样几个小喽啰何至于......

      一只素白的手伸到了他面前,递过一个打开的小玉瓶,瓶中是几颗散发着清凉沁人药香的丹丸。

      是那名素衣女子。

      她依旧没什么表情,一张清秀的脸上仿佛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但那双极为明亮的眸子,却迅速而专业地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扫过,然后又落在地上那名被制住的首领身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飞快地移开视线,只是将玉瓶又往前递了半分。

      张佳乐接过药丸服下,一股清凉之意暂时缓解了内息翻涌。

      他趁机迅速打量了她一眼。素衣简饰,不施粉黛,气质沉静,与这危机四伏的忧瘴渊格格不入。

      方才那手精妙的药粉和精准的金针……此女绝非常人,医术高超,心思缜密,莫非……与药王谷有关?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隐约浮现。

      这女子暂且对自己来说没有危险,当前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和目的。

      他目光冷冽地转向地上那名首领,蹲下身,声音因伤势而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谁派你们来的?目的为何?”

      那首领虽然下巴脱臼,口不能言,却用一双充满了刻骨恨意和讥讽嘲弄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张佳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显然抱定了必死之心,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那女子也蹲了下来,与他保持着半臂的距离。

      她并未看向张佳乐,而是伸出两根手指,动作熟练地检查了一下首领脱臼的下巴,又掰开他的口腔看了看,甚至拉起他的衣袖,观察其指甲的颜色,最后,她凑近了些,鼻翼微动,轻轻嗅了嗅首领衣领上的气味。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张佳乐,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是经受过严苛训练的死士,常规手段问不出什么。他体内还被种下了另一种潜伏的剧毒,一旦有精神崩溃之兆,毒素会立刻发作,顷刻毙命。”

      精神崩溃?防的岂不就是严刑拷打!

      对方行事竟周密狠绝至此,到底是什么来头?张佳乐的心沉了下去,眉头紧锁。

      就在他心思百转千回之时,尚未做出决定的刹那——

      异变再生!

      “嗖——!”

      一支通体乌黑、毫无金属反光、箭羽也被涂成黑色的短箭,如同从地狱深渊射出的索命符咒,毫无任何征兆地从侧后方茂密得近乎漆黑的林木深处射出!

      速度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极限,撕裂空气,发出极其短暂而尖锐的鸣响!

      它的目标,并非严阵以待的张佳乐或那女子,而是直指地上那名被卸了下巴、毫无反抗能力的首领的咽喉!

      “小心!”

      张佳乐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凭借多年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他来不及多想,左手猛地伸出,揽住身边那女子略显单薄的肩头,脚下用力,带着她向侧后方疾退!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那支箭来得太过诡异、太过突然!

      “噗嗤!”

      一声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乌黑短箭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首领的咽喉,锋利的箭尖甚至从其颈后透出了一小截,带着一抹妖异的血红。

      那首领身体猛地剧烈一颤,一双瞪得滚圆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愕、不甘与难以置信,喉咙里“咯咯”作响,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涌出一股暗红色的血沫,脑袋一歪,眼中的神采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瞬间彻底黯淡下去。

      杀人灭口!

      干净利落,狠辣决绝!

      张佳乐和那女子稳住身形,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陡然加重的呼吸。

      两人几乎同时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短箭袭来的方向——那里只有更加浓郁、仿佛活物般蠕动着的瘴气,以及层层叠叠、张牙舞爪的扭曲怪木,幽深死寂,哪里还有半分偷袭者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药味,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死寂。

      张佳乐缓缓松开了揽着女子肩头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布料的触感和对方身体瞬间的僵硬。

      他看到她不着痕迹地向旁边挪开了半步,与他拉开了距离,但她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支仍在微微颤动的夺命箭矢,唇线抿得发白。

      灭口……对方竟然还有人在暗中监视!而且时机抓得如此之准!这绝非寻常势力能做到的。

      他们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这忧瘴渊,果然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吗?张佳乐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事情远比想象中更复杂,更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转而看向身旁这位临危不乱、手段不凡的陌生女子。此刻,她是他在这迷雾重重的险境中,唯一可能的信息来源和暂时的盟友。

      “在下百花谷张佳乐,”他拱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从容,尽管脸色依旧难看,“多谢姑娘方才援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为何会在此地被这群人追杀?”

      那女子闻言,终于将目光从箭矢上移开,转向张佳乐。

      她清冷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她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片刻后,才用她那平静无波的语调开口:

      “瞿明阳。”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和他因强忍不适而微微紧绷的身体,忽然问了一句:“你的伤,‘春风寂’反噬加剧了吧?叶修……他没拦住你,还是没劝住你?”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张佳乐耳边炸响!

      叶修!春风寂!

      这两个词从她口中如此自然地说出,瞬间将他之前的种种猜测串联起来——那将他从葬花林鬼门关拉回的神奇医术,那清冽温和、能暂时压制“春风寂”的药力,那遗落的、绣着药草的锦囊……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指向了同一个人!

      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直直地看向眼前这张清秀沉静的脸。

      “原来……是你!”

      那个在他濒死之际救了他,又悄然离去,让他遍寻不着的救命恩人,竟然就是眼前这个自称“瞿明阳”的女子!

      瞿明阳迎着他震惊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他们追杀我,现在看来,不仅仅是想要我手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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