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远黛》椿时计

11、皇陵杀机

　　青瓷烛台下的秘密，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章青黛的神经。蓖麻噬心蛊，《焚天诀》，拾梦的警告……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行走在刀尖、与死神竞速的添远衡。她无法再安然待在汴京，被动地等待消息或是执行那些无关痛痒的“监视”任务。一种莫名的焦躁和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紧迫感，驱使着她必须做些什么。

　　添远衡离京祭陵，本身就是一个变数。京郊皇陵，虽为皇家禁地，但地处荒僻，守卫力量远不如皇宫大内集中，正是某些暗中势力动手的绝佳时机。宿岫琛会放过这个机会吗？那些被添远衡和向良策联手逼到墙角的工部蠹虫及其背后主子，会甘心坐以待毙吗？

　　她不敢赌。

　　向鹞鹰简单报备了一句“循例探查添远衡离京动向”后，章青黛便悄然离开了汴京城。她没有走官道，而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选择了更近也更隐蔽的山路，一路向着京郊皇陵方向疾行。

　　皇陵坐落于北邙山南麓，气势恢宏，松柏森森。章青黛在距离皇陵尚有十数里的一处隐蔽山坳中停下，换上了一身便于在林地间隐匿行动的灰绿色劲装，脸上未戴那显眼的鬼面具，仅以易容术稍作修饰，掩去了过于惹眼的容貌。

　　她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皇陵外围的山林中潜伏下来，借助树木和岩石的掩护，仔细观察着陵区的守卫布置、人员流动，以及……任何可能存在的、不属于皇家仪仗的异常气息。

　　祭陵仪式庄重而繁琐。一连两日，陵区内除了常规的守卫和举行仪式的官员、仪仗队伍外，并无异动。添远衡的身影偶尔出现在视野中，他穿着繁复的祭服，主持仪式，举止从容，应对得体，完全看不出身中奇毒、日夜煎熬的模样。

　　章青黛心中那份不安却并未减轻，反而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浓重。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窒息。

　　第三日，祭陵的最后一日，也是添远衡预计返程的日子。午后，天空阴沉下来，乌云汇聚，山风渐疾，带着山雨欲来的湿闷。

　　仪式接近尾声，参与祭扫的队伍开始整理车驾仪仗，准备返京。就在这看似一切顺利、即将收尾的关头，章青黛敏锐地捕捉到陵区东南角，那片负责外围警戒的羽林卫驻地附近，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寻常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极其隐晦，一闪而逝，若非她精神力高度集中，几乎无法察觉。是高手！而且是极其擅长隐匿气息的高手！

　　来了！

　　章青黛瞳孔骤缩，身形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向着波动传来的方向潜行而去。

　　她绕过几处明哨暗卡，如同融入风中的影子，很快便接近了那片区域。这里是一片相对茂密的松林，距离主神道已有相当一段距离，位置偏僻。

　　林中，杀气凛然！

　　只见七八名身着黑色劲装、面蒙黑巾的刺客，正与添远衡及其四五名贴身护卫战在一处！那些刺客身手极高，招式狠辣刁钻，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绝非寻常江湖匪类。他们似乎精通合击之术，将添远衡与其护卫分割开来，重点目标直指添远衡！

　　添远衡的护卫虽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在这些刺客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已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而添远衡本人，他手中并无兵器，仅凭一双肉掌和那串似乎坚逾金铁的佛珠对敌。他的身法依旧飘逸，掌风凌厉，每一次佛珠挥出，都带着破空之声，逼得近身的刺客不得不回防。

　　但章青黛看得分明，他的脸色比平日更为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的频率也略显急促！是蛊毒的影响？还是这《焚天诀》的副作用在激战中开始显现？

　　一名刺客觑准一个空档，手中淬毒的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直刺添远衡后心！角度刁钻，速度奇快！

　　添远衡似有所觉，身形急转，佛珠横扫格挡，却因气息微微一滞，动作慢了半拍！

　　眼看那淬毒的匕首就要刺入他背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灰绿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里闪出！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章青黛手中的短刃精准地架住了那柄淬毒匕首，火星四溅！她手腕一翻，短刃顺着匕首滑下，直削对方手腕，动作行云流水，狠辣果决。

　　那刺客显然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身手如此之高，一惊之下，急忙撤腕后退。

　　章青黛却不给他喘息之机，短刃如影随形，招招直奔要害，瞬间将这名刺客逼得手忙脚乱。她的加入，如同在僵持的天平上投下了一颗重重的砝码，顿时打破了战局。

　　添远衡压力一轻，抓住机会，佛珠带着凌厉的劲风，重重砸在另一名试图偷袭的刺客胸口，那人惨叫一声，胸骨碎裂，倒飞出去，眼看是不活了。

　　他抽空瞥了一眼那道灰绿色的、与刺客缠斗在一起的身影，虽然易了容，但那熟悉的身法和冰冷的杀意，让他瞬间认出了来人。他深邃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一丝了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一个不留！”添远衡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有了章青黛这名生力军的加入，战局立刻逆转。她与添远衡虽未经过合练，但此刻却配合得异常默契。她如同最锋利的刃，游走在战圈外围，专门负责袭扰、刺杀，为添远衡创造机会；而添远衡则凭借深厚（尽管受制）的功力和那串佛珠，正面抗衡，以力破巧。

　　剩下的几名刺客见势不妙，想要撤退，却被章青黛鬼魅般的身法死死缠住，再加上添远衡狠辣的追击，不过片刻功夫，便尽数毙命当场。

　　林中，血腥气弥漫，只剩下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声。

　　添远衡站在原地，微微喘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看向章青黛，目光深沉：“你怎么会在这里？”

　　章青黛收起短刃，抹去刃上并不存在的血珠，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路过。”

　　添远衡看着她，显然不信，却也没有追问。他走到一名刺客尸体旁，蹲下身，扯开其衣襟，在尸体的左肩胛骨下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蜘蛛纹身。

　　“黑寡妇……”添远衡低声念出一个名字，眼神冰冷，“宿岫琛圈养的死士，专司暗杀铲除异己。”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尸体，最后落在章青黛身上：“看来，有人不想本官活着回京。”

　　章青黛沉默着。她知道“黑寡妇”，这是曼陀罗情报中有记载的一个隐秘杀手组织，行事狠辣，不留活口，没想到竟是宿岫琛的人。

　　“你的伤……”她看着添远衡苍白的脸色，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这似乎超出了他们之间“合作者”的界限。

　　添远衡微微一怔，随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不知是在嘲弄自己，还是别的什么：“无妨，老毛病了。”

　　他顿了顿，看着章青黛，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今日，多谢。”

　　章青黛避开他的目光，看向陵区主神道的方向：“此地不宜久留，大人还是尽快与大队汇合为好。”

　　添远衡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那串菩提佛珠再次被他捻在指间，仿佛能给予他平静与力量。

　　“一起走？”他看向章青黛。

　　章青黛摇了摇头：“不必，我自有办法离开。”

　　添远衡不再强求，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想将她看透，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保重。”

　　说完，他转身，向着神道方向走去，背影在松林间显得有些孤寂，却又挺直如松。

　　章青黛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木深处，心中五味杂陈。今日出手，是出于同盟之谊，还是……别的什么？她说不清。

　　山风更疾，吹动她的衣袂，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她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握过短刃的手。

　　这双手，沾满了鲜血，如今，似乎又要卷入一场更加凶险、更加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身形一闪，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茂密的松林，向着与添远衡相反的方向离去。

　　皇陵的杀机暂时解除，但汴京城内的暗流，恐怕只会更加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