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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担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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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那本诗经,随手翻了翻,里面夹着张纸条,上面是樊康平写的几个字。
「不认得的圈出来」
庄承煜的笑意更深,把纸条递给长生看:“瞧见没?嘴上凶得很,心里细着呢。”
长生看着那张纸条,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又夹杂着些许酸楚。
少帅待他越好,他越是不安,越是想起那个杳无音信的人。
傍晚,长生照例去给樊康平送晚饭。
今日师部厨房做了红烧肉,香气四溢。
他把食盒放在外间桌上,正要离开,里间传来樊康平的声音。
“进来。”
长生掀帘进去,看见樊康平正对着地图皱眉,桌上还摆着没动过的茶水。
“少帅,饭送来了。”长生轻声提醒。
“嗯。”樊康平头也不抬,“你先吃。”
长生一愣:“我?”
“废话,难道还有别人?”樊康平终于抬起头,眉头皱得更紧,“让你吃就吃,磨蹭什么?”
长生这才发现,外间桌上摆着两副碗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来,打开食盒。
除了红烧肉,还有清炒时蔬,分量很足。
他刚拿起筷子,里间又传来樊康平的声音:“把那盘肉端进来。”
长生依言端进去。
樊康平接过盘子,拿起自己的筷子,把大半红烧肉都拨到长生碗里,动作粗鲁,汤汁都溅出来。
“省城买的点心顶什么用,看你瘦得跟猴似的,风一吹就倒。”
他一边拨肉一边数落。
“多吃点,长点肉,别出去丢老子的人。”
长生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红烧肉,鼻子有些发酸。
他低下头,小声说:“少帅,您也吃。”
“老子不饿。”樊康平把盘子往桌上一扔,又低头看地图去了。
长生端着碗站在原地,没动。
樊康平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不耐烦地抬头:“又怎么了?”
长生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少帅,您要是不吃,我也不吃。”
樊康平瞪着他,像是要发火,但看着长生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睛,火气莫名其妙就散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行行,老子吃,真他娘的麻烦!”
他大步走到外间,坐在长生对面,拿起筷子狠狠扒了一口饭。
长生这才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的肉。
红烧肉炖得软烂,入口即化。
两人默默吃着饭,谁也没说话。
窗外夕阳西下,将房间染成温暖的橘色。
吃完饭,长生收拾碗筷,樊康平点了支烟,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忙碌。
“那个……”长生收拾完,犹豫着开口,“少帅,省城……有消息吗?”
樊康平抽烟的动作顿了顿,烟雾模糊他的表情。
“打听过了,”他吐一口烟圈,声音有些含糊,“戏班子来来去去的,没什么确切信儿。”
长生的眼神黯淡下去。
“不过,”樊康平掐灭烟头,语气生硬地补充,“老子的眼线都撒出去了,有消息自然会告诉你。”
长生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谢谢少帅。”
樊康平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莫名地烦躁,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他挥挥手:“谢什么谢,赶紧滚蛋,看见你就来气。”
“是,我这就滚。”
他走到门口,樊康平突然又叫住他:“等等!”
长生回头。
樊康平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随手抛给他:“接着!”
长生手忙脚乱地接住,摊开手心,是一枚黄铜子弹壳,被打磨得锃亮,在夕阳下闪着温润的光。
“路上捡的,没用,给你玩儿吧。”樊康平说完,转身就进了里间,砰地关上门。
长生握着那枚还带着体温的子弹壳,站在渐暗的暮色里,久久没有动弹。
夜深了,长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摸出枕下那枚子弹壳,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清醒些。
少帅待他是真的好,这种好,和戏班里金川师兄那种不同。
粗粝,笨拙,无比真实。
可他心里,始终放不下金川师兄。
那个与他许下生死誓言的人,如今到底在哪里?
是生是死?
他把子弹壳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窗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整齐而沉重。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个人的情爱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执着。
长生闭上眼,眼前交替浮现出金川师兄温柔的笑容和樊康平炸毛时瞪眼的模样。
情之一字,为何总是这般叫人进退两难?
师部会议室的灯,已经连续亮了三个通宵。
樊康平的声音从门缝里断断续续传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
“……他娘的就是个铁桶,三面悬崖,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能上去!”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硬冲?拿弟兄们的命去填吗?”
长生端着新沏的茶,在门外站了许久,才轻轻敲了门。
里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片刻,樊康平沙哑的声音响起:“进来。”
长生推门进去,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
几位高级军官围在沙盘前,个个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樊康平站在中间,眼下乌青,下巴上冒出胡茬,军装领口扯开两颗扣子,整个人像一头被困住的焦躁雄狮。
长生默默地将茶水放在每个人手边,轮到樊康平时,他低声提醒:“少帅,您的茶。”
樊康平看都没看,胡乱地一挥手,险些打翻茶盏。
长生手稳,及时扶住,滚烫的茶水还是溅了几滴在他手背上,瞬间红了一小片。
他抿了抿唇,没出声。
一个姓李的参谋长叹了口气:“少帅,这伙土匪不除,商路不通,百姓不安,大帅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老子不知道要除?”樊康平猛地一拍桌子,沙盘上的小旗子震得乱晃。
“可怎么除?你们告诉我怎么除!”
“强攻损失太大,围困?他们山上有水源有存粮,耗到猴年马月去!”
众人再次沉默下来。
长生放下最后一杯茶,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毫无用处。
接下来的两天,樊康平的脾气坏到极点。
送进去的饭菜原封不动地被端出来,谁进去汇报工作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整个师部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夜里,长生端着一盆热水,再次来到樊康平的卧房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门。
里面没声音。
他轻轻推开门,发现樊康平和衣倒在床上,似乎是累极了睡着了,连靴子都没脱。
桌上摊着黑云寨的地形图,被他用红笔划得乱七八糟。
长生放下水盆,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帮他脱掉靴子。
刚碰到鞋带,樊康平猛地惊醒,眼神锐利如鹰,手下意识就去摸枕下的枪。
“少帅,是我。”长生连忙出声。
看清是他,樊康平紧绷的身体才松弛下来,重重倒回枕头上,抬手遮住眼睛,声音疲惫不堪:“……是你啊。”
“我打了热水,您泡个脚,解解乏。”
长生蹲下身,帮他脱下军靴。
樊康平没反对,任由他动作。
当双脚浸入温热的水中时,他舒服地叹了口气,闭上的眼睛里满是倦意。
长生挽起袖子,用手舀了水,轻轻淋在他小腿上。
常年行军,樊康平的腿结实有力,肌肉线条分明,却也布满了新旧伤疤。
长生用手掌不轻不重地按捏着他紧绷的小腿肌肉,力道恰到好处。
樊康平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喟叹,遮着眼睛的手臂缓缓放下,目光落在长生低垂的眉眼上。
跳跃的油灯光晕柔和了少年精致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又温柔。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的水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长生。”樊康平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嗯?”长生抬起头。
樊康平看着他,眼神复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像是随口问起:“要是……老子这回上山,折在黑云寨了,你怎么办?”
长生的手猛地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樊康平的腿肉里。
樊康平“嘶”了一声。
长生慌忙松手,头垂得更低:“少帅别胡说……您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打仗的事,谁说得准。”樊康平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目光依旧锁在长生脸上。
“老子要是回不来,你就去找庄承煜,他会安顿好你。或者……拿着老子给你的那些钱,找个安稳地方,做点小买卖……”
“我不走!”
长生猛地抬头,眼圈倏地红了。
“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儿等少帅回来!”
樊康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看着长生泛红的眼眶,那里面水光潋滟,映着一点灯火,亮得惊人,也执拗得惊人。
“傻话……”他声音哑了下去,伸出手,似乎想碰碰长生的脸,却在半空顿住,转而重重落在他的肩膀上。
“老子是军人!吃的是这碗饭,扛的是这份责任!”
“黑云寨的土匪祸害百姓,劫掠商队,无恶不作,这仗,必须打!就算真是刀山火海,老子也得去!”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决绝。
这不是贪功,不是冒进,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担当。
长生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
那是属于军人的魂,是为了身后土地和百姓的义。
他忽然就懂了。
为什么这个脾气暴躁,看似粗鲁的男人,能赢得那么多人的追随和敬重。
“我知道……”
长生声音哽咽,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知道少帅是为了大家……可是……可是您也要好好的。”
他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给您等着……等着您凯旋。到时候,我再给您唱曲,唱定军山,唱满江红,唱您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