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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恩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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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不敢合眼,既要警惕可能存在的搜山土匪,又要时刻关注樊康平的状况。
听着他因高烧而痛苦的哼唧,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长生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放在火上炙烤。
天蒙蒙亮时,他们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
长生将樊康平安置在干燥处,自己出去寻找草药和更多食物。
他记得戏班里老师傅教过的一些止血消炎的土方子,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当他抱着些草药和野果返回山洞时,却发现樊康平靠着石壁坐起来,眼神虽然疲惫,却恢复了往日的锐利,正盯着洞口。
“少帅,您怎么起来了?”长生急忙跑过去。
樊康平的目光落在他被荆棘划破的手上和沾满泥土的衣襟上,眼神复杂难辨。
他没有回答长生的问题,而是哑声问:“为什么回来?”
长生一愣。
“老子问你,”樊康平盯着他,一字一顿,“为什么还要回来?”
长生垂下眼睫,将草药放在一边,轻声却坚定地说:“我不能看着少帅死。”
“就为这个?”樊康平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因为老子是少帅?”
长生抬起头,看向他,眼眶微微发红,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执拗:“因为您是樊康平。”
山洞里陷入寂静,只有洞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樊康平深深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许久,他才挪开视线,低咳了几声,语气重新变得粗声粗气:“……傻小子。”
长生没再说话,默默地捣碎草药,重新为他换药。
在洞穴里躲藏两日,靠着长生找来的草药和野果,樊康平的伤势总算稳定下来,高烧也退了。
两人决定趁着夜色下山。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
樊康平伤未痊愈,体力不济,长生几乎是半背半扶着他,每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直到天光再次放亮,他们才终于看到山脚下熟悉的道路。
早已接到消息,在外围接应的士兵发现他们,立刻冲上来。
“少帅!长生兄弟!”
看到援兵,长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幸好被旁边的士兵扶住。
樊康平被众人簇拥着,第一时间下达指令:“派一队人,去断崖下面找赵副官和小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痛楚。
“是!”
回到师部,早已等候的军医立刻为樊康平进行更专业的诊治。
长生也累极了,被安排去休息。
可他躺在熟悉的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全是寨子里惊心动魄的画面。
樊康平回来的消息迅速传开,师部上下松了口气,但剿匪失利和赵副官等人的牺牲,也蒙上层阴影。
长生休息了一天后,便照常去樊康平那里。
樊康平的伤需要静养,大部分军务都暂时交给李参谋长处理。
这日午后,长生端着药碗走进樊康平的卧房。
樊康平正靠在床头看一份文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
药碗递过去,樊康平眉头都不皱一下,仰头一口喝尽。
长生自然地递过一杯温水给他漱口,又拿起旁边准备好的蜜饯。
樊康平瞥了一眼那蜜饯,没接,反而看着长生,忽然问道:“那天在山上,吓坏了吧?”
长生正在收拾药碗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轻轻“嗯”了一声。
“以后……”樊康平的声音有些干涩,“别再做这种傻事。”
长生抬起头,看向他:“若再有下次,我还会去。”
樊康平眉头一拧:“你!”
“少帅是我的恩人,”长生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恩人去死。”
“只是恩人?”樊康平盯着他,眼神锐利。
长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避开樊康平的视线,低下头,耳根却悄悄红了:“……是。”
樊康平看了他半晌,忽然嗤笑一声,语气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行,随你。”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长生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等等。”樊康平又叫住他。
长生回头。
“老子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他顿了顿,语气郑重了些,“谢了。”
这声谢从他嘴里说出来,格外沉重。
长生有些不自在,摇了摇头:“少帅福大命大,言重了,这是我该做的。”
“该做的?这世上,没什么是该不该,只有愿不愿。”
他挥挥手,示意长生可以走了。
谢长生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长长舒了口气。
他能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樊康平看他的眼神,对他说话的语气,都和以前那个动不动就炸毛的少帅不同了。
这变化让他心慌,又隐隐有一丝期待。
几天后,搜寻队带回消息。
他们在断崖下的深涧里找到赵副官和那名侦察兵小刘的遗体,已经不成样子。
师部为他们举行简单的葬礼。
葬礼上,樊康平穿着一身肃穆的军装,亲自为两位牺牲的部下扶灵。
他没有哭,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出的沉痛气息,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他内心的悲怆。
长生站在送行队伍的后排,看着樊康平挺直却难掩孤寂的背影,心里难受得厉害。
他明白,这份血债,樊康平记下了,黑云寨,他迟早还会再去。
葬礼结束后,樊康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晚都没出来。
长生担心他,半夜端着宵夜过去,在门外站了许久,才轻轻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他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樊康平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背影融在阴影里,脚边已经空了几个酒瓶。
“少帅……”长生轻声唤道。
樊康平没有回头,只是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声音沙哑:“老子是不是……很没用?”
长生心头一紧,走上前:“少帅别这么说……”
“带出去那么多弟兄,”樊康平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酒意,“回来的没几个,赵大哥跟了我十几年,小刘才十……”
他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攥着酒壶,指节泛白。
长生看着他发颤的肩膀,心里又酸又胀,放下宵夜,走到樊康平身边,手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军装下肌肉的坚硬。
他没有缩回手,而是像安抚受惊的孩童般,一下下,轻柔地拍抚着。
“少帅,”长生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柔软,“打仗总是要死人的,赵大哥和小刘……他们是英雄,是为了身后的百姓死的。”
“您活着,才能带着弟兄们,给他们报仇,才能让他们的死值得。”
樊康平缓缓转过头,在朦胧的月光下看向长生。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没有平日的凌厉,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脆弱。
他就这样看着长生,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忽然伸出手,一把将长生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这个拥抱更加用力,更加密不透风,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依赖。
长生僵住,身体本能地想要挣脱,却在感受到樊康平浑身无法抑制的轻颤时,心软下来,放松身体,任由他抱着。
“长生……”樊康平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声音闷闷的,带着从未有过的软弱,“别离开老子……”
他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又酸又麻。
谢长生醒来时,窗外阳光明媚。
他下床,想去看看樊康平。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必须立刻上报大帅!请求增援!黑云寨这块硬骨头,不能再啃了!”是李参谋长的声音。
“上报?然后呢,等着上头派个草包来指手画脚,再把弟兄们往火坑里推?”樊康平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这仇,老子自己报!”
“少帅!您的伤……”
“死不了!”樊康平低吼一声,随即是阵剧烈的咳嗽。
长生推门进去,看到樊康平脸色苍白如纸,肩头缠着厚厚的绷带。
李参谋长站在床边,一脸无奈。
看到长生,樊康平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咳嗽也止住些。
“长生兄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李参谋长连忙转移话题。
“我没事。”长生摇摇头,目光落在樊康平身上,“少帅,您……”
“老子好得很!”樊康平打断他,语气依旧冲。
他还想说什么,樊康平却已经转向李参谋长,继续讨论军务,显然不想再多谈。
长生默默地退出来,心里却沉甸甸的。
少帅把所有的悲痛和愤怒都压心底,这让他更加担忧。
接下来的日子,樊康平一边养伤,一边着手重整部队,筹划再次剿匪。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严厉,师部上下都笼罩在紧张肃穆的气氛中。
长生依旧负责照顾樊康平的起居。
他发现樊康平夜里常常失眠,有时会独自一人对着赵副官空荡荡的床铺发呆,一坐就是半夜。
这天夜里,长生端着一碗安神汤走进樊康平房间,发现他又坐在窗边。
“少帅,喝了汤早点休息吧。”长生轻声道。
樊康平没有回头,忽然问:“长生,你怕死吗?”
长生愣了一下,老实回答:“怕。”
“老子也怕。”樊康平的声音很低,带着疲惫,“但不是怕自己死,是怕带着弟兄们去死,怕他们像赵大哥一样……回不了家。”
樊康平转过头,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也是为了什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