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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情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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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失去线性的轨迹,变成漂浮的瞬间。
有时,长生会觉得他们正坐在戏班后院。
夏夜微风,蝉鸣阵阵。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融在一起。
“师兄,你看那颗星,真亮……”
长生指着窗外,那颗其实是水晶灯折射光点的星星,声音带着梦幻的欢喜。
“嗯,像你的眼睛。”
长生安心地靠着他,哼唱起不成调的戏文,
“只为他一点精诚……因此上,鉴他衷愫,许续鸾胶……”
“并非是噙住了一点痴情,竟装裱做锦片前程……”
“……并非是噙住了一点痴情,竟装裱做锦片前程……”
所有的感官被放大,也模糊现实的边界。
莲子羹带着前所未有的清甜,每粒糯米的软糯,每丝冰糖的甘洌,在味蕾上绽放出绚烂的烟花。
他会像孩童般,一小口一小口,珍惜地品尝,然后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对着庄明绥傻笑:“师兄,好甜。”
“甜就多吃点。”
触感也变得异常敏锐。
庄明绥为他擦拭手指时,那棉布的柔软,那温水带来的暖意,都像是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
他会忍不住蜷缩起脚趾,更紧地依偎进庄明绥的怀里,汲取那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
“冷……”
他含糊地抱怨,尽管室内温暖如春。
“抱着就不冷了。”
梦幻泡影里,只有爱,只有情。
只有他和金川,回到最初最美好的时光。
日日恩爱,夜夜缠绵。
世界里只剩下彼此。
偶尔,也会有破碎的阴影试图侵入这片完美的梦境。
比如,长生潜意识里会抗拒,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很快就被极致安宁和愉悦的渴望所淹没。
他会主动伸出手,甚至带着点急切,去接那只杯子。
长生的思维是跳跃的,破碎的。
他会突然抓住庄明绥的手,眼神带着迷惘的悲伤。
“师兄,你上次……为什么走了那么久?我找不到你……”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玉青,你看,我不是在这里吗?”
“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永远都不。”
他的话语像是最甜蜜的咒语,加固着这个脆弱的梦境。
“永远……”
他重复着这个词,嘴角重新漾开纯粹的笑意。
“是啊,你要永远陪着我的……”
庄明绥的吻落下时,不再是带着侵略性和占有欲的标记。
是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带着无尽的珍视。
长生的回应也变得大胆而直白。
羞怯和理智通通都丢去了。
一切都慢下来,模糊起来。
他觉得自己是云,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又觉得自己像是水,瘫在地上。
“金川……”
“金川啊……师兄……”
“别离开我……”
没有过去。
没有未来。
他们好像不在真实世界里。
连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了。
他们真的可以就这样,地老天荒,超越所有现实的苦难和扭曲,抵达纯粹情感的彼岸。
奇异的甜香愈发浓烈,不再是萦绕,而是如同实质的雾气,沉甸甸地弥漫在每个角落。
渗透进帷幔。
浸染家具。
仿佛给空气都镀上流光溢彩的薄膜。
世界不再是融化,而是彻底重构,荒诞而华丽。
剂量在不知不觉中攀升,像悄无声息上涨的暗河,淹没理智的堤岸。
庄明绥眼中那最后属于现实世界的清明也渐渐消散,被更加炽热,迷乱的光芒取代。
他与长生,一同坠入更深,更无法自拔的幻梦之中。
有时,他们是九重天阙之上逍遥自在的仙侣。
长生披着由月光和云霞织就的仙衣,曳地三尺,流光溢彩。
他赤着脚,在光洁的地板上凌空微步,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庄明绥则扮作掌管星河的仙君,手持玉如意,追随着他,目光痴迷。
“仙子,慢些飞……”
庄明绥的声音带着飘忽的笑意,伸手去抓长生飞扬的云袖。
回眸眼波流转,他痴痴地笑。
“仙君且来追我呀……”
他们绕着客厅旋转,撞倒花瓶也浑然不觉,碎片在他们眼中化作溅落的星辰。
他们追逐,嬉戏,在失重感里,仿佛真的挣脱尘世的所有引力。
眼神迷离,双颊酡红,完全依赖。
更多的时候,他们是那华清池畔,长生殿中的李隆基与杨玉环。
一骑红尘妃子笑……
荔枝被盛在冰裂纹的瓷盘里,红艳艳的,像一颗颗凝固的血珠,又像是饱满的,充满诱惑的毒果。
庄明绥剥开一颗,那晶莹剔透的果肉在他指尖颤动。
冰凉的果肉,轻轻碾过长生的嘴唇,下巴,脖颈,锁骨……
冰凉的触感与燥热形成奇异的对比,谢长生张开嘴,不是去接那荔枝,而是伸出舌尖。
“陛下……荔枝好甜……”
他模仿着戏文里杨贵妃的娇慵,声音黏腻得能拉出丝来。
庄明绥低笑着,又剥开一颗,这次,他将果肉在自己唇间含了一下,然后俯身,渡入长生的口中。
不知是谁先找出那条长长的,暗红色的苏绣缎带。
那原本是用来束帘的,此刻在两人迷乱的眼中,却成了马嵬坡下那截夺命的白绫。
“玉环……朕的玉环……”
庄明绥的眼神狂乱,握着那缎带,一步步走向长生。
他脸上带着笑,那笑容却扭曲着。
长生没有害怕,反而迎了上去,主动将纤细的脖颈送入那缎带的环绕之中。
“三郎……若是妾身之死,能换陛下安稳……”
长生闭上眼,唱词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带着病态的美感。
缎带在庄明绥手中慢慢收紧。
长生的脸颊泛起诡异的红,眼神上翻,露出些许眼白,嘴角却带着笑。
庄明绥仿佛真的成了那个在江山与美人间痛苦抉择的唐明皇,在毁灭自己所爱中,达到了情感的顶峰。
“朕……舍不得……”
他猛地松开缎带,将软倒的长生紧紧抱在怀里。
两人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与泪水交织。
庄明绥找来特制,带着金粉的墨砚。
他将长生安置在铺着雪白缎面的榻上。
长生温顺地趴伏着,寝衣全褪。
庄明绥手持一支狼毫小楷,蘸饱了那金光闪闪的墨汁,开始在长生背上笔走龙蛇。
“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
金色的字迹落在白皙的皮肤上。
笔尖游走,带来细微的痒意,长生忍不住轻轻扭动。
“比灵分飞连理她,绵绵恨无尽止……”
庄明绥低声吟诵着,笔下的动作却愈发流畅而用力,仿佛要将这千古绝唱,连同他自己所有扭曲的爱与占有,一同镌刻进长生的骨血里。
“唯准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写到这句时,他的笔势格外缠绵,长生感到痛,但那痛也变成爱意的证明。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当最后一个金色的字符落下,长生的整个身体,几乎被那辉煌而哀艳的诗句覆盖,像活动的人皮画卷。
庄明绥掷笔于地,痴痴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他俯下身,如同朝圣般,亲吻着那些未干的金色字迹。
长生在他的亲吻下微微发颤,意识彻底支离破碎。
他分不清自己是谢长生,还是杜玉青,是杨玉环,还是九重天宫之上的仙子。
他们沉溺其中,甘之如饴。
只有此刻,只有彼此。
谢长生醒来时,身上残留着用金粉书写的长恨歌。
他意识涣散,眼前是破碎旋转的光斑,耳边是嗡鸣。
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庄明绥倒在他不远处,脸色是诡异的青灰,嘴唇泛着紫绀,胸膛没有任何起伏。
那杯参茶,还歪倒在他手边,残留的暗褐色液体洇开污渍。
死寂。
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仆人进来时,没有尖叫,只是瞪圆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具显然已无生息的躯体,然后像被抽走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地。
庄家大宅,祠堂偏厅。
空气中弥漫着的陈年香火味,压不住谢长生身上散发出的甜腻气息
厅内没有点太多灯,只有几支粗大的白烛在跳跃燃烧,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平添几分鬼气。
厅中,放着一口尚未盖棺,刷着暗红漆的柏木棺材,阴森骇人。
谢长生被两个面无表情的粗壮婆子强行架着,剥去蔽体的绸缎,赤着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瘦得厉害,肋骨根根分明,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上面斑驳着未擦净的金粉字迹,暧昧红痕和旧伤疤,肩后那枚烙印在烛光下尤为刺眼。
谢长生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寒冷和屈辱眼神空茫茫地望着跳动的烛火。
他嘴角挂着微笑,仿佛还沉浸在只爱与情的幻梦里。
庄衡钦,庄家嫡长子,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面容冷峻如同石刻,眼神深不见底。
指间一枚油光水滑的核桃无声地盘弄着,看不出丝毫情绪,冷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场荒诞而残酷的仪式。
庄裴朗,庄家二少爷,年纪最轻,斜倚在旁边的椅子里,翘着二郎腿,脸上带着纯粹看热闹的兴味。
“动作快点,”
庄裴朗懒洋洋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耐。
“把这喜服给他穿上,赶紧钉棺了事,真是晦气。”
婆子们粗糙的手抓住长生纤细的手臂,就要将那血红色的喜服往他身上套。
就在这时。
“住手!”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从厅外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庄承煜几乎是冲进来,脸色铁青,呼吸有些紊乱,一眼就看到那令人心脏骤停的一幕。
甚至来不及去想这其中匪夷所思的关联,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做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