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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品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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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还觉得什么不够用!”
他像是终于找到痛苦的出口,将所有的愧疚,绝望,心碎,全部转化成对权力极端扭曲的渴望。
序之为了他,终于也要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这乱世,这人心,果然都是脏的,烂的。
他轻轻闭上眼,任由庄承煜近乎啃咬般地吻落在他冰凉的唇上。
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
“序之……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书房里弥漫着墨香。
庄衡钦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正批阅着几份码头货运的单据。
谢长生则蜷在窗边的黄花梨躺椅上,手里捧着本小说,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神情慵懒。
“若是无聊,可以去院里走走。”
庄衡钦头也未抬,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沉稳的沙沙声。
“不必在这里耗着。”
长生放下书,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书案边,随手拿起镇纸。
“外面日头毒,哪有大哥这里凉快。”
他俯身,目光掠过摊开的账本,“再说,我也跟着学学,免得总被人说,”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点自嘲,“是只会唱戏的玩意儿。”
“想学是好事,那就安静坐着看。”
长生却不依,绕到书案另一侧,指着账本上一处:“这里,水脚银是什么?”
“运费。”庄衡钦言简意赅。
“那抽分呢?”
“关税。”
“这数目不小啊……”
长生指尖点着一栏数字,身体不知不觉靠得极近,几乎要贴上庄衡钦的手臂,发丝间清冷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过来。
“跑这一趟船,能赚回这许多开销么?”
“利润在下一页。”
“做生意,不能只看支出,要看最终落入口袋的净利。”
“这其中牵扯到成本核算,风险预估,市价波动……”
他难得地多说几句,像是在教导,又像是在解释给自己听,为何要容忍这人在书房里打扰。
长生似乎听进去,又似乎没有。
他倚着书案边缘,侧着头。
“听起来真复杂,还是唱戏简单,台下坐满了人,喝彩也好,倒彩也罢,一出唱完,银钱落袋,干净利落。”
“戏台下的银钱,攥不牢,乱世里,今天捧你的,明天就能把你踩进泥里。”
“唯有实打实的产业,握在手里的权柄,才是立身之本。”
长生沉默片刻,忽然轻笑,“就像大哥现在握着的这样?”
庄衡钦重新拿起笔,蘸了蘸墨:“把那本货殖列传拿过来。”
长生依言,走到靠墙的书架前。
书架很高,他踮起脚,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臂,
“是这本吗?”他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回头问道。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书房外忽然传来略显轻浮的哼唱声,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长生脸色微变,拿着书僵在原地,下意识地看向庄衡钦。
他此刻衣衫略显不整,赤着脚,又是在庄衡钦这戒备森严,等闲人不得入内的书房内。
若被庄裴朗撞见,不知又会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庄衡钦的反应却极快。
他面色丝毫未变,只沉声道:“进去。”
目光扫向书案后方,通往内间休息室的小门。
长生立刻会意,像一尾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闪身进内间,轻轻合上门扉,只留下细微的缝隙。
几乎就在门合上的同时,书房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哥,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啊?”
庄裴朗穿着一身扎眼的亮缎长袍,摇着折扇,大剌剌地走进来,目光在书房内肆无忌惮地扫视。
“哟,在看账本?真是辛苦。”
庄衡钦端坐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笔尖依旧稳健:“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大哥?”
庄裴朗自顾自地在刚才长生坐过的躺椅上坐下,晃着腿。
“听说老三前几天又发了好大一通火,把他院里那个花瓶都给砸了?”
“啧啧,真是越来越没个样子了。”
“管好你自己就行。”庄衡钦语气冷淡。
庄裴朗碰了个钉子,也不在意,扇子摇得呼呼响。
“我这不好好的嘛,就是最近手头有点紧。”
“好哥哥,你看码头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轻省又来钱的差事,赏弟弟一个?”
“没有。”庄衡钦直接拒绝。
“想花钱,自己挣。”
“自己挣,说得轻巧!”
庄裴朗撇撇嘴,忽然吸了吸鼻子,狐疑地四下张望。
“咦?大哥,你这书房里……什么时候换了熏香?”
“味道还挺特别,有点像……”
内间,长生屏住呼吸,心跳骤然加快。
庄衡钦执笔的手稳如磐石,笔下字迹没有丝毫紊乱。
他头也不抬,声音里甚至带上不耐:“你若是闲得发慌,就去陪父亲说说话。”
“我这里还有事,没空听你胡扯。”
庄裴朗被噎,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不敢真的造次。
“行行行,我走,我走还不成吗?”他嘟囔着,朝门口走去,快到门边时,又忽然回头。
“对了大哥,你最近……见过长生没有?那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神出鬼没的。”
“他是老三院里的人,你来问我?”
庄裴朗被他看得心里一虚,干笑两声:“我这不是……随口问问嘛,走了走了!”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还顺手带上书房的门。
脚步声渐渐远去。
“出来吧。”
“吓死我了…二少爷的鼻子属狗的么?”
“不做亏心事,怕什么。”
“这还不算亏心事?”
“你怕他知道?”庄衡钦淡淡道,带着绝对的自信,“庄家,还轮不到他来说三道四。”
“乱世里,真心是最无用的东西。”
“他能给你真心,可能护你周全?能让你不再受人欺凌?能让你衣食无忧,一世安稳?”
“谢长生,”他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既然选择了留下,选择了靠近我,就该明白,在我这里,没有儿戏,没有退路。”
他微微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可以在我的规则里活着,甚至可以试着讨价还价,但绝不能心存侥幸,左右摇摆。”
“明白吗?”
长生仰着头,感受着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恐惧与兴奋交织在一起,他看着庄衡钦冷硬的眉眼,那里面没有痴狂,没有轻浮,只有掌控欲。
比起序之那让人负累的深情,这种不加掩饰的欲念,反而更让他觉得真实。
“明白了,大哥。”
“过来。”
长生懒洋洋地蹭过去,故意把身子往书案上一靠,震得笔墨纸砚轻轻作响。
庄衡钦这才抬眼看他,目光在他松散的衣领处停留一瞬,随即推开一本实用商业算术。
谢长生拈起那本泛黄的书册。
“大少爷这是要培养我做账房先生?我可没这个天赋。”
“不是天赋,是本事。”庄衡钦起身,绕到他身后,宽厚的手掌覆上他执书的手。
“多一分本事,多一条活路。”
他的气息拂过长生的耳畔,沉稳而温热。
长生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坚实触感,故意向后靠,后颈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下颌。
“若我就是学不会呢?”他放软声音,带着点挑衅,又像是撒娇。
庄衡钦扣住他想要滑开的腰肢,声音低沉:“那就学到三更,我亲自教。”
他拿起一旁的算盘,塞进长生手里。
“从定位开始。”
长生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算珠,发出杂乱无章的声响。
庄衡钦并不恼,只是握住他的手指,一个一个珠子地教他定位,讲解口诀。
“这里错了。”
当长生心不在焉地打错一个数字时,庄衡钦的手指便点在那颗算珠上,力道不轻不重。
“重来。”
“看什么?”庄衡钦没抬眼,声音混在水声里。
“看大哥的手。”长生托着腮。
“这手能打算盘,能握枪,现在摆弄起茶具……”
水第二次沸了。
庄衡钦执壶高冲,茶叶在壶中翻滚舒展,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他斟出第一泡,茶汤琥珀色,直接泼在茶宠上。
“这是洗茶。”
“有些东西,表面看着光鲜,内里藏的尘垢,得先用滚水烫过。”
长生若有所思。
庄衡钦已斟了第二泡,推到他面前。
盏是极薄的白瓷,能看见茶汤里细小的茸毛在浮动。
他捧起茶盏,不喝,只感受那温度透过瓷壁渗进掌心。
低头时,鼻尖几乎碰到水面,热气熏得他睫毛轻颤。
“尝尝。”庄衡钦说。
烫,咸,腥。
咽下后,舌根麻的很。
“如何?”
“苦。”长生老实说,舌尖轻轻舔过唇,“又有点涩。”
“这是岩茶,就得这个喝法。”
“太急,尝不出味道,太慢,凉了又锁喉。”
他重新注水。
这次水流缓了些,沿着壶壁慢慢绕圈。
水满时,茶沫浮起,像云海翻涌。
“你在戏班时喝什么茶?”庄衡钦忽然问。
“大碗茶。抓把茶叶末子,冲一桶,谁渴了谁舀。”长生看着茶海上精致的小盏,“没这么多讲究。”
“现在有了。”庄衡钦将新沏的茶推过来,“既是庄家的人,就要学会品。”
这次的味道不同。
苦味淡去,醇厚感上来,喉间像被柔软的绸缎抚过。
长生小口小口地喝,感觉那暖流从喉咙一路滑到胃里,再慢慢扩散到四肢。
他放下茶盏时,唇上沾了点水色。
庄衡钦的目光在那停留一瞬,又移开。
“懂了么?”庄衡钦问,指尖轻叩桌面。
“好茶要慢慢醒,慢慢泡。急不得。”
长生看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扭曲,晃动,渐渐清晰。
“要泡坏了……”
庄衡提起壶,将残茶倒在茶盘上,水迹迅速洇开。
“泡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