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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情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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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生被反绑着双手,押在船舷边,雨水混着江水打湿他单薄的衣衫,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庄裴朗正拿着枪,枪口死死抵在长生的太阳穴上。
甲板上,樊康平带着一队亲兵,正与庄裴朗带来的几个亡命之徒对峙。
看到长生被庄裴朗粗暴地拽出来,脸色苍白,双手被缚,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骇人,周身杀气四溢。
“庄二!”
“你再靠近一步,我立刻崩了他!”
“放开他,你有什么条件,可以跟我谈。”
“谈?哈哈哈!”庄裴朗发出癫狂的大笑,枪口用力戳了戳长生的脑袋。
“跟你谈?樊康平,我现在不想谈条件。”
“我就想问你几个问题,你他妈给我老实回答!”
他眼神混乱,显然精神状态极不稳定。
“请讲。”
“第一个问题,你一日三餐吃什么?穿的军装是什么料子?睡觉枕几个枕头?”
这问题荒谬至极,带着明显的羞辱和戏弄。
樊康平眉头都未皱一下,声音平稳地回答:“军中伙食,粗茶淡饭。军装是统一配发的土布。枕头一个,足够了。”
“放屁!”庄裴朗啐了一口,“你骗鬼呢!你堂堂樊大将军,能过这种日子?!”
“信不信由你。”樊康平语气依旧。
“樊将军平日几时起身?几时安寝?”
“卯时初刻起身,亥时末刻安寝。”
“哦——”庄裴朗拖长调子,“起身后可饮茶?安寝前可读书?”
“饮清茶一盏,军务繁杂,不常读书。”
庄裴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利的嘲讽,“樊将军杀人时,可会手软?可会夜半惊梦!”
樊康平目光如炬,毫不避让,“该杀之人,绝不手软,保家卫国,何来惊梦?”
“好!好一个保家卫国!”庄裴朗疯狂大笑,笑出眼泪。
“好!那你告诉我!你晚上睡觉会不会梦到他?梦到这张脸!”他用力扯了一下长生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
樊康平的喉结滚动,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
他沉默了两秒,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雨幕:“会。”
他猛地收住笑声,死死盯着樊康平。
“那樊将军,你可爱他?”他用力晃了晃怀里的长生,枪口更用力地抵住。
“这个无情无义,水性杨花的臭婊子!你说!你爱不爱他!”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樊康平身上。
樊康平看着被枪指着头,脸色苍白却依旧倔强地抿着唇的长生,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不易察觉的脆弱,汹涌的情感冲破所有枷锁和顾忌。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而灼热,直视着庄裴朗,声音清晰地穿透风浪,掷地有声:
“爱。”
一个字,简单,却重如千钧。
雨声似乎都小了些。
“从我当年把他捡回来,教他打枪,看他对我笑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他。”
“后来弄丢了他,是我樊康平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我找过他!发了疯一样地找!我以为他死了……”
“那些年,我枕戈待旦,梦里却都是他的影子!”
“现在我找到了,你问我爱不爱他?”
“我告诉你,我爱!”
“不是因为他是谁,不是因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就只是因为他是谢长生,是那个会给我讲狐狸报恩故事,会偷偷给我的马取名字的谢长生!”
“这份心思,见不得光,悖逆人伦,我樊康平认了!”
“就算被天下人唾骂,就算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认了!”
“我就是要他!”
“这辈子,我只爱他一个!”
“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护他一天!”
“谁想动他,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长生怔怔地看着雨幕那头的樊康平,看着他被雨水冲刷,坚毅而痛苦的面容,听着他那一声声如同誓言般的话语,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混杂着冰冷的雨水,决堤而下。
他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好!好!好一个情深义重的樊大将军!”庄裴朗听着,脸上的肌肉扭曲,眼神里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
他癫狂地笑着,手指扣上了扳机,“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传来,整艘船猛地剧烈摇晃。
是另一艘更大的船,从侧面狠狠地撞了上来。
甲板上的人顿时东倒西歪。
庄裴朗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抵着长生太阳穴的枪口偏离方向。
长生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一撞。
庄裴朗吃痛,手一松,那把枪脱手飞出,掉在甲板上。
长生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在被撞得摇晃不止的甲板上滚了几圈,一把将枪捞在手里。
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他端起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神瞬间冷静下来。
枪口第一时间对准刚刚站稳,脸色大变的庄裴朗。
“长生不要!”樊康平见状,以为长生被逼得要杀人,急忙出声阻止。
他怕长生手上沾了血,以后心里难安。
“把枪给我!别脏了你的手!”
此时的庄裴朗,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降临,或者说,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眼神涣散,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死亡。
“长生,我的长生,来啊!开枪啊!杀了我!”
“你爱不爱我?长生,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爱过我?”
长生缓缓抬起枪口。
“在你还像个不懂事的蠢货,只会跟在我后面献殷勤的时候……或许,有过那么一瞬间,觉得你……没那么讨厌。”
这话,比直接说不爱,更残忍百倍。
庄裴朗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扭曲,变成疯狂。
“砰!砰!”
两声干脆利落的枪响,几乎同时响起!
没有丝毫犹豫,角度刁钻而精准地打在庄裴朗的膝盖上。
“啊——!”
庄裴朗发出凄厉的惨叫,扑倒在地,双腿瞬间被鲜血染红,再也站不起来。
樊康平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长生端枪,瞄准,射击。
那一气呵成的动作,脸上那冰冷而平静的神情。
江风呼啸,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樊康平彻底愣住,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庄衡钦从标着庄家旗帜的货船上下来时,目光先是扫过地上蜷缩在血泊中的庄裴朗。
“长生。”庄衡钦开口,直接无视严阵以待的樊康平和他身后的士兵。
“玩够了,就跟我回家。”
樊康平向前,将长生完全挡在身后。
“庄大少,这里恐怕没有你要找的人。”
“樊将军,这是庄家的私事,您以什么身份插手?”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是以一方军阀的身份,强夺他人眷属?还是以别的,更上不得台面的名义?”
这话刻薄而精准,直指樊康平先前那番惊世告白背后的尴尬处境。
樊康平脸色一沉,握紧了拳,手背上青筋隐现:“少在这里混淆视听,长生是自由身,他想去哪里,由他自己决定!”
“自由身?”庄衡钦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
“樊将军说得轻巧,只怕有些人,身上背着的债,不是一句自由就能轻易抹去的。”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长生,抛出了真正的杀手锏:“长生,承煜病了。”
谢长生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缩。
庄衡钦看着他瞬间变化的脸色,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他病的很重,高烧不退,呓语不断,嘴里反反复复……只喊着一个名字。”
他的视线牢牢锁住长生瞬间煞白的脸,缓缓做出那两个字的口型。
双绵……
“你骗我……”长生声音嘶哑,带着不敢置信。
“骗你?”庄衡钦冷笑,“他为了你,强行弑父夺权,手段酷烈,早已耗尽心神。如今郁结于心,药石罔效。”
“大夫说,也就这三五天的光景了,他一直念着你的名字,神志不清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这个旧香囊。”
他轻轻抬手,身后一个手下立刻上前,将一个已经褪色发旧的锦囊,扔到两船之间的甲板上。
那香囊落在湿漉的木板上,沾了泥水。
谢长生顾不得体面,跑过去拾起来,死死攥着。
“他这病,”庄衡钦的声音如同魔咒,继续钻进长生的耳朵里,冰冷而残忍,“如果你回去……或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送他一程。”
他微微停顿,目光带着威胁。
“当然,你若铁了心要留在樊将军这里,追求你的自由,那序之是病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提前咽气,可就不好说了。”
“庄大少!”樊康平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庄衡钦淡淡地反问,眼神里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
“樊将军,为了维护你麾下士兵的自由,是要看着序之,因为思念成疾,无人慰藉而含恨而终吗?”
“还是要逼我……采取一些更直接的手段,断了这病根?”
“更何况,你樊家军如今在江北的粮草辎重,似乎还要经过我庄家的码头吧?”
他这话,既是堵樊康平的嘴,用庄承煜的命来剜长生的心。
“长生,别听他的,他在逼你,他不敢。承煜身体一向好,怎么可能。”
樊康平急切地在他耳边低语,试图稳住他混乱的心神。
不敢?
长生在心里惨然一笑。
庄衡钦有什么不敢的。
为了掌控庄家,为了清除障碍,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庄裴朗被他当成弃子,如果序之真的病了,在他眼里,恐怕也早已失去价值,只剩下最后一点利用的可能,用来牵制自己。
回去,回到那个吃人的牢笼吗?
不回去,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序之,因为自己而丧命?
就算庄衡钦不动手,以序之那个状态,若知道自己彻底抛弃了他,恐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