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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笼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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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衡钦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看着他眼底那无法掩饰的屈辱,还有那强装镇定却依旧脆弱的模样。
诡异的寂静蔓延,只有水波轻轻晃动的声音。
过了许久,庄衡钦才缓缓睁开眼,目光透过水汽,平静地看着他,“恨我吗?”
长生抿紧苍白的嘴唇,不回答。
“恨我也好,怕我也罢,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你既然选择回来,就该明白,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有些事,由不得你。”
他的话语里,带着清晰的警告和掌控。
“序之的命,攥在你手里,你的也一样。”
长生闭上眼,将头深深埋入温热的水中,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声音,隔绝那令人绝望的现实。
“比如现在,你和我都需要驱寒。”他微微向前倾身,水波随之荡漾,带来无形的压迫。
“是自己主动,还是让我帮你?”
舱室内只点了盏昏黄的煤油灯,光影在庄衡钦冷硬的侧脸上跳跃,明明灭灭。
长生已经换上干净的寝衣,坐在床榻边缘。
庄衡钦没有催促,他慢条斯理地走到桌边,指节分明的手拿起温在铜壶里的茶,斟了两杯。
白瓷杯壁剔透,茶汤澄黄,氤氲着热气。
“过来,把茶喝了。”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少爷,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我不清楚。”长生固执地追问。
“你要我的人,我在这里了。”
“你要我听话,我跟你回来了。”
“你还要什么?我的命吗?拿去就是。”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庄衡钦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脆响。
“你在报复我当年的背叛?还是……仅仅因为你不甘心?”
“不甘心?”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勾起弧度。
“长生,你把你自己,看得太轻了。”
他站起身,俯视着他,眼神里是令人恐惧的偏执。
“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权势,也不是报复。”
“我要的是你,谢长生。”
“我要你的眼睛,从此以后只看得到我一个人。”他的指尖,轻轻划过长生的眉眼。
“我要你的耳朵,只听得进我的声音。”
“我要你的心,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只装着我!”
他的语气逐渐加重,带着疯狂和占有欲。
“我要你爱我。”
他盯着长生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宣誓,又如同诅咒。
“不是畏惧,不是无可奈何的妥协,是爱!”
“像戏文里唱的那样,像那些痴男怨女一样,把你所有的情,所有的念,所有的悲喜,都系在我一个人身上!”
谢长生猛地摇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你疯了……这怎么可能……我……”
“可能!”庄衡钦猛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说可能,就必须可能!”
他弯下腰,双手撑在长生身体两侧的床榻上,将他困在自己与床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呼吸可闻。
“你不是问为什么不能放了你吗?”庄衡钦的声音压得很低,却砸在长生耳膜上。
“因为我放不了。”
“从你第一次踏进庄家,你就注定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你的命是我给的,你后来的安稳日子,是我施舍的,你的一切,早就被我打上了烙印”
“你想逃?去樊康平那里寻求庇护?还是想守着庄承煜那点可笑的痴念了此残生。”
他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剖开长生所有试图隐藏的心思。
“我告诉你,谢长生,做梦!”
“你的人,你的心,都属于我!”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更是,直到你死,或者我死!”
他试图推开他,手腕却被庄衡钦轻而易举地攥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疼……”长生忍不住痛呼出声。
“疼就记住。”庄衡钦非但没有松手,反而靠得更近,“记住这份疼,记住是谁给你的。”
“你不是在乎庄承煜吗?好,我让你在乎。但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对他每多一分关注,都会变成刺向他心口的刀。”
“你若是敢把本该属于我的爱,分哪怕一丝一毫给他……”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杀意毫不掩饰。
“我不介意,亲手让你彻底安心。”
长生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看着这张俊美却扭曲的面孔,只觉得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不是威胁,这是陈述。
庄衡钦真的会这么做。
“为什么……”长生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只是……只是想活着……安安稳稳地活着……”
“安稳?”庄衡钦伸出手,指腹粗粝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你的安稳,只能我来给,在我身边就是你唯一的安稳。”
“我不是那仓皇逃窜的唐明皇,你也不必去做那自缢身死,承担千古骂名的杨贵妃。”
“祸国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妖妃,是帝王的昏聩,是朝纲的崩坏,是藩镇的割据,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
“什么……庄衡钦你说什么?”
“你以为,庄明绥那个废物,是怎么悄无声息就病逝的?”
“他院里的人,他用的药,甚至他跟你说的每一句疯话……我知道的,不比你少。”
长生瞳孔骤缩:“疯子!”
他的指尖停在长生的耳垂,微微用力,声音低沉而危险,“长生,你从来就没有逃出过我的视线,从来没有。”
“还记得吗?那年你染了风寒,夜里咳得睡不着,是我守在你床边,给你念故事……你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手还抓着我的袖子……”
“那时候,你明明是……”
“那时候我傻。傻到分不清什么是施舍,什么是真心,傻到以为抓住了点温暖,就是一辈子。”
“你口口声声说要我爱你,你告诉我,拿什么爱?”
“我这里,已经空了,冷了,烂了!你感觉不到吗?”
谢长生用手,指在自己的心口上。
“一个空心人,怎么去爱。”
“不会的,长生,你看着我,你再看看我……我们……”
“我们回不去了,从你任由庄明绥给我用药,从你明知我被折磨却选择冷眼旁观,从你用序之的命逼我回来的那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你简直是个魔鬼!”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庄衡钦却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满足。
“魔鬼?或许吧,但这乱世,本就是魑魅魍魉横行,做个吃人的魔鬼,总比做个被人分食的蝼蚁要强。”
“我要的,不是让你做我锦上添花的点缀,更不是让你做我兵败垂成时的替罪羊。”
他盯着长生的眼睛。
“我要你站在这漩涡的中心,看着我是如何在这乱世里挣扎,搏杀,看着权力是如何更迭,看着人心是如何诡诈。”
“我要你清清楚楚地看到,没有我的庇护,你谢长生什么都不是,你会像那些蝼蚁一样,被碾碎,被吞噬,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但在我身边,不一样。”
“你可以亲眼见证,我是如何一步步握住这乱世的权柄,你可以感受到,权力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危险,还有……掌控自己命运的可能。”
“你不是想要安稳吗?真正的安稳,不是躲在角落里,祈求别人施舍的和平!而是站在力量的顶端,让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动你分毫!”
“长生,”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像是在编织一个无法抗拒的梦境。
“留在我身边,不是作为囚徒,而是作为……见证者,参与者,看着我,陪着我,在这乱世洪流中,一起沉浮。”
“我们要做的,不是戏文里那对被迫分离的苦命鸳鸯。”
“我们要做的,是执棋的人,是搅动风云的人,是让这天下……将来不得不按照我们的意志运转的人!”
“我要你爱我,长生。不是逢场作戏的那种爱,是掏心掏肺,至死方休的那种爱。”
“我要你像藤蔓缠绕大树一样依附我,像飞蛾扑火一样奔向我。”
“我要你的世界里,只剩下我。”
“如果你学不会……”他的指尖缓缓下滑,划过长生脆弱的喉结,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那我就一点点,把你其他的念想都拔除,把你其他在乎的人都毁掉,直到你的眼睛,你的心,空空荡荡,只剩下我。”
“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把你的一切,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的未来,你的爱,你的恨,你的所有所有……都奉献给我。”
“这就是我想要的。”
“你的全部,每一分,每一秒,直到生命的尽头,你都必须属于我,爱我。”
“所以,别再问为什么不能放了你这种蠢问题。”
“你,谢长生,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
“无处可逃。”
话音落下,舱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和长生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
谢长生几乎是被人押送着,踏入别院。
院落位置极深,高墙环绕,与主宅若即若离。
房间内极尽奢华,临窗设着宽大的贵妃榻。
一切用具,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但这华美之下,是无所不在的禁锢。
窗户被从外侧钉上坚固的铁栏,只留下狭窄的缝隙透气。
“喜欢吗?”庄衡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不知何时跟进来,站在门口,目光扫过这间他亲手设计的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