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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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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嵩山武林盟总坛的路,成了陈渡一生中最漫长的旅途。他和青萍改容易装,混在商旅、流民之中,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遭遇了几波盘查,有惊无险。越靠近嵩山,气氛越发凝重。江湖人明显多了起来,各色服饰,各种兵器,眼神里都藏着打量和算计。
盟主推选大会当日,嵩山脚下人山人海。演武场高搭,旌旗招展。各路英雄、门派掌门齐聚一堂,声浪鼎沸。高台之上,现任盟主司徒雷端坐主位,年约五旬,面容儒雅,不怒自威,目光扫过台下,带着惯常俯瞰众生的温和。
陈渡和青萍混在人群边缘,心跳如鼓。
仪式一项项进行,歌功颂德,繁琐冗长。终于,到了司徒雷致辞,无非是江湖和睦、匡扶正义之类的陈词滥调。在他话音将落未落,众人准备欢呼的时刻——
陈渡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力气,纵身跃上了高台边缘!
“司徒盟主!”他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武场,“在下陈渡,先师林远之徒!有一事,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向盟主请教!”
全场瞬间死寂。所有目光,惊愕的、疑惑的、审视的、凶狠的,齐刷刷钉在他身上。他能感觉到高台两侧,司徒雷亲卫们瞬间绷紧的杀意。
司徒雷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哦?原来是林贤弟的高徒。林贤弟不幸罹难,老夫也深感痛心。不知贤侄有何见教?”
“我师父临终前告知,《无极心经》,”陈渡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是假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轰!台下炸开了锅。惊疑、嘲笑、怒斥声四起。
“胡说八道!”
“黄口小儿,安敢在此妖言惑众!”
“定是他想独吞秘籍!”
司徒雷抬手,微微下压,嘈杂声浪渐渐平息。他看着陈渡,眼神里带着长辈看待无知晚辈的宽容与惋惜:“陈贤侄,你师父遭遇不幸,你悲痛欲绝,说出些糊涂话,情有可原。但这等撼动江湖根基的妄语,不可再说。《无极心经》乃武林至宝,岂容亵渎?”
“是吗?”陈渡紧紧盯着他,从怀中掏出那本古旧手札,“此物,盟主可认得?初代‘守墓人’手札,上面清清楚楚记载了,这骗局是如何开始,又是如何由历代盟主和掌門维持的!”
司徒雷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台下再次哗然。
“守墓人?那是什么?”
“从来没听过!”
“拿本破书就想诬陷盟主?”
司徒雷叹了口气,语气沉痛:“贤侄,你定是受了奸人蒙蔽,拿了这本不知所谓的东西来此捣乱。念在你年少无知,又是林贤弟弟子,现在退下,老夫可既往不咎。”
他越是表现得大度,台下的声浪就越倾向于他。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要将陈渡万箭穿心。
陈渡知道,言语已经苍白。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他手中那柄骤然出鞘的锈剑:“既然盟主说它是假的,那敢不敢让天下英雄看看,你胸前缝着的那本‘假秘籍’?!”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连司徒雷脸上的从容也瞬间冻结!
“放肆!”左右亲卫怒喝着扑上。
一直潜伏在台下的青萍,此刻如一道青烟般掠上高台,竹枝连点,劲风呼啸,竟暂时逼退了那几名亲卫。
电光火石间,陈渡动了。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悲愤,所有的绝望,都凝聚在这一剑上。锈剑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精准地挑向了他华贵盟主袍的胸前衣襟!
“嘶啦——”
布帛撕裂声清晰可闻。
司徒雷下意识地后退,用手去挡,但已经晚了。
衣襟破开,露出了里面的衬里。以及,衬里之下,紧贴着他心口皮肤的位置——那里,是用极细的丝线,将一本薄薄的、材质非皮非绢、颜色暗黄的书册,生生缝在了他的皮肉之上!边缘甚至能看到与皮肤长在一起的痕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所有人都看到了。高台上的掌门、长老,台下的万千江湖客。那本被缝在盟主胸口,与他身体几乎融为一体的“书”。
喧嚣声、质疑声、怒骂声,全部消失了。偌大的演武场,静得能听到山风吹拂旗帜的猎猎声。无数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茫然,和信仰崩塌后的空洞。
司徒雷低头,看着自己胸前暴露的“秘密”,脸上的儒雅、从容、沉痛,所有面具都在这一刻粉碎。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扭曲、疯狂和某种奇异解脱的表情。
他笑了,开始是低低的嗤笑,继而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癫狂大笑,笑声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哈哈……哈哈哈……没错!是假的!”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伸手指着台下那些呆若木鸡的江湖人,“没有这骗局……没有这虚无缥缈的《无极心经》……谁肯拼命练武?谁肯抛头颅洒热血?谁肯……尊我这个盟主?!”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茫然的脸,声音带着一种彻底的、赤裸裸的嘲讽:“你们追杀的,不是一个身怀秘籍的幸运儿,是一个戳破你们美梦的傻子!这江湖……需要一场梦!哪怕这梦是假的!现在梦醒了……你们满意了?!”
陈渡握着锈剑,站在那里,看着状若疯魔的司徒雷,看着台下死寂的人群。没有预想中的沉冤得雪的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和空虚,冰冷地浸透了四肢百骸。
风卷起高台上的尘土,带着血腥气和山雨的湿意。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