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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为了她的战役 ...

  •   第十章

      手指触碰到呼叫铃拉绳的那一瞬间,粗糙的纤维摩擦着指尖,带来一种近乎灼热的真实感。那不仅仅是一根绳子,那是我在自我放弃的深渊边缘,死死抓住的一根藤蔓。我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猛地将它拉下!

      刺耳的铃声在病房里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死寂,也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浑噩的意识。

      护士匆忙的脚步声很快传来。“怎么了林先生?是哪里不舒服吗?”她看到我大睁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以及那不同于往日死寂的眼神,微微一愣。

      我无法说话,只能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转向地上那片狼藉的水渍和玻璃碎片,然后,再次死死地盯住护士。

      她明白了。“苏姐那边您别担心,医生在看护,只是过度劳累,需要休息。”她顿了顿,补充道,“您……需要什么?”

      我的目光,缓缓移向病房门口,又移回护士的脸上。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疯狂的焦急和询问。

      护士似乎被我的眼神震慑,语气更加缓和:“苏姐真的没事,输液休息一下就好。您放心。”

      放心?我如何能放心?

      但我无法表达更多。手臂因为刚才那一下用力而微微颤抖,酸软无力地落回床单。我只能用眼神,执拗地、一遍遍地,传递着我的不安。

      护士清理了地上的狼藉,又安慰了我几句,离开了。

      病房再次恢复安静,但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之前的绝望和麻木被一种焦灼的、滚烫的迫切感取代。苏雯晕倒时苍白的脸,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在灼烧着我。

      我不能就这样躺着等她回来,看她更加憔悴的面容。我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也要让她知道,我没有放弃!我还在战斗!

      目标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具体——重新夺回对右手的控制,至少,要能达到二次出血前那可怜的水平。

      当王治疗师下午例行来看我时,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消极抵抗的躯壳,而是一双燃烧着异样火焰的眼睛。我死死地盯着他,然后,目光转向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堆积木。

      王治疗师立刻明白了。他没有多问一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沉稳的理解。他拿起那块红色的方积木,放在我右手边的床单上。

      “林先生,我们慢慢来。”

      这一次,没有犹豫,没有自怜。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指尖。我感受着右臂肌肉那熟悉的僵硬和沉重,感受着神经末梢传来的、因为二次出血而更加微弱的信号。大脑发出尖锐的指令,一遍又一遍。

      动起来!抓住它!

      手指微微颤动,像冻僵的虫子在挣扎。手臂抬起的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并且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幅度更大的颤抖。汗水迅速渗出,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而是精神高度紧绷的结果。

      失败。手指无力地扫过积木边缘,连让它移动分毫都做不到。

      再来!
      我心中无声地咆哮。

      苏雯躺在急救室的样子在脑海中闪现。
      第二次手术前那彻底的绝望在鞭策。
      镜子中那个陌生而渴望的眼神在逼视。

      力量,仿佛从骨髓深处被压榨出来。我调整着呼吸,尝试用不同的方式去调动肌肉。想象着手指弯曲的感觉,想象着抓住东西的触感。

      一次,两次,三次……

      王治疗师沉默地站在一旁,没有催促,没有鼓励,只是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随时准备提供必要的帮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尝试了数十次,我的指尖终于在一次剧烈的颤抖中,勉强勾住了积木的一个棱角!虽然下一秒就因为无力而松脱,但积木确实被移动了!

      一丝微弱的火花在心底闪过。

      王治疗师点了点头,将积木放回原处。

      继续!

      当苏雯在几个小时后,脸色依旧苍白,被护士扶着,虚弱地走回病房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我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头发被汗水浸透,黏在额头上,脸色因为极度用力而涨红,右手正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试图将那块红色的积木,抓起、抬起。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简单的动作上,眼神里是她许久未曾见过的、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凶狠。

      王治疗师站在一旁,神情肃穆。

      苏雯停在门口,愣住了。她看着我这副模样,看着那块在颤抖中艰难维持不掉落的积木,眼眶瞬间红了。但她没有出声,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手紧紧捂住嘴,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不是悲伤,不是绝望,而是看到了在废墟之中,那顽强地、再次破土而出的,生命的韧性。

      我终于,用那颤抖不止、几乎无法控制的手,将那块红色的积木,颤巍巍地抓离了床面,维持了大概两三秒,然后才无力地松开,让它掉落在床单上。

      精疲力尽。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重重地喘着气,抬起头,正好对上门口苏雯泪流满面的脸。

      四目相对。

      没有语言。但一切已无需言说。

      她看到了我的挣扎,我的不放弃。我看到了她的欣慰,她的支撑。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恐惧、痛苦,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的喉咙哽咽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颤抖的呼气。

      苏雯快步走过来,无视自己身体的虚弱,紧紧握住了我那只刚刚完成“壮举”、此刻仍在微微痉挛的右手。她的掌心冰凉,却带着让我安心的力量。

      “傻瓜……”她哽咽着,吐出两个字,带着无尽的心疼和释然。

      从那天起,康复训练进入了新的阶段。不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那可怜的自尊,更像是一场为了她的、不能失败的战役。我成了最配合、也最“难缠”的病人。我会在完成既定训练后,用眼神要求“再来一次”;会在王治疗师认为今天强度已经足够时,固执地不肯放松;会在夜深人静、苏雯睡着后,还在脑海里反复“演练”着白天的动作,试图找到更有效的肌肉控制方式。

      痛苦依旧,甚至因为强度的增加而加剧。挫败感也如影随形,二次出血的后遗症确实存在,许多方面需要从头再来,进度缓慢得令人发指。

      但我的心境完全不同了。我不再关注那遥不可及的“最终结果”,而是专注于眼前的每一个“微小进程”。今天右手抓握积木比昨天稳定了零点几秒?今天在平行杠内“站立”时,腿部的颤抖幅度似乎小了一点点?今天尝试吞咽米糊时,呛咳的次数减少了一次?

      这些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变化,成了支撑我每一天坚持下去的全部意义。因为我知道,在病房的某个角落,苏雯正在默默地记录着这一切,我每一点微不足道的进步,都是照亮她疲惫面容的一丝微光。

      王治疗师说,这是康复中最难得的“内在驱动力”。当病人自己成为发动机时,奇迹,或许真的会发生。

      奇迹还很遥远。但改变确实在发生。

      我的右手,重新获得了抓握那杯浅水的能力,虽然依旧颤抖,虽然偶尔还会滑脱,但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放弃。我的声音,在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后,终于能再次发出模糊的“苏……雯……”,虽然依旧嘶哑断续,却比以前多了几分力量。甚至,在又一次的平行杠训练中,我在王治疗师和护工的扶持下,竟然无意识地、颤抖着,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仅仅是一小步,几乎不算是步伐,更像是一次重心失控下的踉跄。但就是这一小步,让我和王治疗师都愣住了。

      那不再是静态的支撑,那是……动态的移动!

      囚笼依旧坚固,但我似乎终于找到了在里面挥舞拳头、甚至尝试迈步的方式。这场为了她而开始的战役,在夺回失地的过程中,我仿佛也找回了一些,早已被自己遗忘的东西——那份属于林晓宇的、哪怕被生活无数次击倒,只要还有一丝理由,就能从泥泞中再次挣扎着爬起来的,顽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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