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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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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最想要的那条,现在要不到了。”
傅明迟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等朱雀反应过来时,蒋满盈已被他一把拽起,迅捷而稳妥地推送到身后柳毅的方位——那里,特警防爆组早已在厚实的墙体上破开一个规整的出口。
朱雀脸上那抹狰狞的得意,瞬间冻结。
蒋满盈立刻被置于一个由傅明迟、柳毅、杨慕三人构成的坚固防护三角中心,而顾行舟正从出口处的梯子上方接应。只需一秒,哪怕仅仅一秒,他就能脱离引爆器的死亡范围。
“幺娃儿——”朱雀的声音陡然拔高,破裂得如同鸦啼,“幺娃儿,你这辈子早就毁了,就是回去了也没用,和干爹一起下地狱吧!”
他的眼神彻底疯狂,嘶吼声在空旷的楼层里撞击回荡:“你现在就是个鬼,活不成人了,永远也活不成人……你会下地狱的,会陪我下地狱的——”。
“朱期延,你这出戏,唱到头了!”傅明迟厉声喝道。
朱雀的眼中却猛地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原本歇斯底里的声调陡然一变,带着一种近乎狡猾的平静:
“不,还没完——‘鼹鼠’!”
此时,杨慕只差一步就能将他家孩子捞进怀里带走,然而——
“‘鼹鼠’!你难道不想知道‘鼹鼠’是谁吗?”
蒋满盈猛地转过头:“什么?”
“警局里的那个内线!他的代号就是‘鼹鼠’!”
“是谁?”蒋满盈伸手推开身旁的柳毅,向前踏出半步追问道。
朱雀见终于吸引了他的注意,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刻意拉长的玩味:
“你藏得很好,他藏得……也很好。”
蒋满盈扭头问,“什么?”。
“筛子,可没法告诉你那个名字。你难道要让我把这个名字,一起带进地狱么?”。
“告诉我,是谁?”蒋满盈的声音冷峻而坚决。
“你走过来,我告诉你。”
蒋满盈刚要迈步,柳毅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他轻轻却坚定地挣脱,直视朱雀:“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我对待叛徒的态度,”朱雀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要你陪我一起下地狱。”。
“好。”蒋满盈毫不犹豫。
“满盈,不行!”杨慕急声道,其他人也纷纷出声阻止。
蒋满盈却抬手制止了他们,目光始终锁定朱雀:“你要的是我。让他们先离开。”
朱雀眯眼思索片刻,嘴角扯出扭曲的笑:“可以。”
“所有人,立刻撤离!”蒋满盈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
“满盈——”杨慕还想说什么。
“撤出去!”蒋满盈厉声打断,目光如炬。
情势凝滞片刻,现场的特警队员最终在顾行舟手势指挥下,依序从墙体破口快速撤离。
只有杨慕和程应容两人仍死死钉在原地,枪口始终锁定朱期延,声音因急切而发紧——
“豆儿!快走!别顺了他的意!”程应容急得眼眶发红。
“朱期延,别耍花招!”杨慕的食指稳稳扣在扳机护圈上,声线冷硬。
“满盈,别信他!出去之后,我们有一万种方法让他开口!我向你保证,一定让他吐出来!”
蒋满盈脸上肌肉牵动,扯出一个近乎惨淡的弧度,像是在笑,却又浸满悲凉。“你我都清楚,”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不会有什么‘以后’了。”
“你我都知道,不会有以后了。”。
地狱,他可以下。但那个名字,必须带出去。
他不再犹豫,迈开脚步,毅然决然地朝朱雀走去。
“告诉我内鬼的名字,”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陪你下无间地狱!到了那儿,随你将我剖心挖肝、千刀万剐——”
那个代号“鼹鼠”的内鬼,这些年来,不知葬送了多少卧底同袍、特情人员,乃至无数无辜民众的性命。这名单里,就包括他的师爷——蒋猛。想起朱期延曾带着讥诮提起的,“你那个小白脸师父的大黑脸师父”。
他和师爷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他到现在都记得他们为数不多的几句对话——
——“杀了这个死条子,我就彻底信任你。”
——“我不会杀人,我不想替你办事,也不需要你信。要是为了当年打残你手下的事,你尽可以杀了我,我不止不会怪你,甚至还会感谢你。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你要敢给我刀,我第一个杀你!我不怕死,你呢?”
——“孩子,你叫什么?哪个蒋?草头蒋?那五百年前咱还是一家人呢。”
——“孩子,送我一程吧。”
他奋力地摇头,我不要、不要——
他当时拼命摇头,喊着不要,可他的拒绝,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毫无意义。
——“正好今晚跨年,把这‘年货’给你师父送回去,他一定…很‘感激’你。”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那个内鬼,将师爷的身份透了出去——
肯吐露那个名字,他愿付出任何代价。
区区一条命,更也无所谓了。
“我愿意用这条命,换你口中那个名字。希望你说话算数。”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身后的杨慕几乎嘶哑地低吼:
“没有他,我们也能查出来!一定能!别拿自己的命去赌!”
七年了,查出来了吗?
就连他在朱雀身边潜伏这么久,也未能触及那内鬼的半点踪迹。他原以为,朱雀在走投无路时会去投靠内鬼,可朱雀只是销毁了手机,身上再无任何通讯设备。他终于明白,朱雀不会去找那个人了。他们之间脆弱的信任已彻底粉碎,若再见面,便是你死我活。
“我从他嘴里问出那个名字,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这句话蒋满盈并未说出口,但他知道,凭借他们多年并肩的默契,杨慕会懂。
当年他没能救下师爷蒋猛,今日若能一举揪出真凶与叛徒,或许能算作一种迟来的赎罪,也能给师父一个交代。否则,他不知日后该如何面对师父。
过去,尚有一层身份阻隔其间;此后,便将毫无隔阂,也再无颜面。
朱雀眼中那抹阴暗而病态的光芒,随着蒋满盈每向前踏进一步,燃烧得越发炽盛,仿佛毒蛇锁定了猎物。然而,蒋满盈却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停住了脚步——一个精妙计算过的点位,与出口和炸药的距离几乎相等,进退皆宜。
他双手缓缓向身体两侧展开,食指灵巧地勾住扳机护圈,手腕轻转,枪身随之利落地旋转了半圈,枪口稳稳朝上。
“我的态度,你已经看到了。”蒋满盈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现在,该你展现诚意了。”
朱雀自然看得分明。依照对方此刻的反应和站位,至少仍有一半的可能,此人能从那出口全身而退。
而他想要的,是将这仅存的生机,彻底碾碎归零。
“他的级别,在你之上。”
蒋满盈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朱雀会直接吐露那个名字,但对方如此痛快地给出线索,还是让他微微有些意外。虽然这条信息的作用范围依然很大——作为一名刚转正不久的警员,几乎所有人的级别都在他之上。
但他依然依约,向前迈出一步。
朱雀的目光扫过守在电梯与出口之间的杨慕,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也在他之上。”
蒋满盈的双耳敏锐地动了一下。这个范围瞬间缩小了许多,不过,这倒也在他们的推测之内——级别低于杨慕的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那些保密等级极高的核心信息。
他没有犹豫,再次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几乎让他完全置身于爆炸的核心杀伤半径之内。
这下真要死无全尸了。他心里掠过这个念头,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只盼能用这具残躯,换来足够分量的情报。
“他今天,”朱雀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致命的诱惑,“就在现场——”
蒋满盈与杨慕二人皆是悚然一惊,几乎同时低呼出声:“什么?!”
“再往前一步——” 朱雀的声音带着蛊惑。
可就在蒋满盈左脚刚刚抬起的瞬间,朱雀的上半身被一股突兀的巨大力量猛地推得向前一拱!子弹贯穿躯体的闷响之后,一蓬猩红的热血直喷出来,溅了蒋满盈满脸。
那股灼热的液体尚未被他感知清楚,朱雀已直挺挺地向前倒下。眼镜镜片碎裂一地,那双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口中不断涌出粘稠的血沫——
那眼神动了一下,他急忙问,“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过……过来……” 混杂着血水的混沌气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满盈回来!”
“豆儿回去!”
“咱爷俩儿……一起去个好地方……”
他看清那动作,但还是走了过去。
“……”
“谁开的枪?!”
全嘉和的这声怒喝,在混乱中无人应答。
然而,不论子弹来自何方,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一切已尘埃落定。那座盘踞无数罪恶、象征黑恶势力顶峰的大厦,在漫天烟尘中节节坍塌,轰然倾覆。以朱期延(朱雀)为首的延凌集团——这个长期肆虐津关,涉嫌暴力、毒品、枪支、洗钱、走私、人口贩卖等累累罪行的庞大犯罪组织,其黑暗时代就此终结。声势浩大、足以载入津关史册的“捕雀”行动,也在此刻,画上了一个沉重的句点。
但只是一个短暂的句点。
历史的车轮与世事的洪流,从不曾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片刻。尤其对这场巨大风暴中心的当事人而言,命运的惯性与冷酷,依旧以不可阻挡之势,持续向前碾压——
时刻倒退到爆炸发生的前几秒,就在濒死状态下的朱雀,拇指痉挛着摸索向向引爆按钮的那个微小瞬间——
这微小的动势,同时落入死盯着这边动静的两人眼里——
两人的身体,都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距离更近的程应容,如同一只扑向烈焰的飞蛾,带着一股义无反顾的决绝,没有迟疑,没有犹豫,合身就往朱期延身上扑去,妄图以血肉之躯去阻挡那即将爆发的毁灭,为他誓死守护的人,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而稍远处的杨慕,也在同一刻,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蹬地疾冲掠至蒋满盈身边,手中的防爆盾就势一裹,将人牢牢护在怀里,着身后猛然袭来的爆炸冲击波,撞碎厚重的玻璃窗,纵身飞跃而出——
蒋满盈的意识是在跃出大厦的刹那彻底清醒的。
眼前是漫天翻卷的烟尘与碎屑,视线所及,是杨慕近在咫尺的、半张紧绷到极致的坚毅侧脸。电光火石间,某种本能被骤然唤醒,平日的机敏迅捷重新灌注全身——他腰腹猛地发力,在空中硬生生拧转身形!
紧接着,便是五脏六腑几乎移位的沉重撞击!
“砰——!”
一阵尖锐至几乎剥夺呼吸的剧痛,让他瞬间明白:他那已经不知道断折过多少次的,可怜的肋骨又再次地断折了——
但这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他对疼痛早已习以为常,若非如此,他根本活不到今天。他这条可悲的生命,顽强得简直像个魔鬼,即便被杀死、埋入土中、压上巨石,也总能从地狱深处爬回来。
所以,真的不算什么。
只要他安然无恙,便好。
蒋满盈在剧烈的痛楚中抬起头,一两粒冰凉落在脸颊,又迅速地融化不见——
过了会儿,他才意识到,是雪。
下雪了——
周遭呼喊杂乱、脚步纷沓,刺耳的轰鸣仍在持续。他在混沌中竭力仰起脸,望向漆黑的夜空。一颗星跳动般地闪烁了两下,随即幻化出一张熟悉而模糊的笑脸,像是母亲,又像是奶奶。
满娃儿,我们在看着你呢。
他总算……也算有了一点出息,没让她们太过失望吧。
当不知何时闻讯赶来的记者将长枪短炮怼到他脸上疯狂拍摄,刺目的闪光灯晃得他睁不开眼时,他只能这样苦涩地想着。
直到全局怒吼着将记者驱散到一旁,他才迟钝地意识到一件事:
这周遭,不要说人群,就连空气都是喧噪的,可唯独、唯独没有听到那个最该出现的声音——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感到左侧脸颊有温热而黏腻的液体缓缓淌下。
他甚至无需去思考,就知道那是什么。
是血。
可他分明护着他,没让他——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那面被救援人员艰难撬开的防爆盾。
严重变形扭曲的盾面上,满是爆炸留下的灼痕与创口——
是那场爆炸。
他竟然愚蠢地忘记了,他们是从何等剧烈的爆炸中逃生的——
这面盾牌和它后面的那个人,承受了最主要的,不,几乎是全部的冲击。
连特制的防爆盾都已扭曲至此,他不敢想象,以血肉之躯硬抗那毁灭性能量的杨慕,会是什么样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恐惧猛地窜上他的脊梁,如同刚才的爆炸在他脑内再次重演,将才恢复些许清明的神智炸得支离破碎。他惊惶地试图呼喊那个名字,可刚一张嘴,浓烈的血腥味、辛辣的硝烟味、刺鼻的焦糊味便混合成一股有形的浊流,汹涌地灌入他的口腔和喉咙。
他顾不得喉管与肺部如同被焚烧撕扯般的灼痛,只是急切地、慌乱地呼喊——
教官、慕哥、杨队、师父、杨警官、杨队长……
他语无伦次地叫着,不知道哪一个称呼能唤回那个熟悉的身影。
最后,他似乎找到了答案,因为内心最深处的声音在呐喊的是——师父。
师父,师父,师父……
他一遍又一遍地嘶喊着,声音嘶哑不堪。
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但鼻腔里的血腥气却更加浓重。他蓄满生理性泪水的眼睛,透过迷蒙的烟尘和灼热的空气,先是看见一条无力垂落在担架一侧的手臂,随即是那张毫无血色、双眼紧闭的脸。担架在他模糊摇晃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如果他出了哪怕一点事,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个念头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知道自己在何时也丧失了意识,只记得眼前最后的影像,是一只瘸着一条前腿的狸花猫,蹒跚着从纷飞的雪幕中走过。
这么危险的地方……他模糊地想着,他想要有谁救救它。然而,他的意识已不可抗拒地沉入了一片无边的混沌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