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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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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云楼附近的咖啡馆里,聂伦峰点了一杯黑咖啡,耐心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他听到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她走路总是这样轻快灵巧,好像一只蹦跶的小雀。
“想喝什么,我去点。”聂伦峰起身给了她一个拥抱。
“星冰乐吧。”傅希童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黑玛瑙似的圆眼睛。
过去这几个月,聂伦峰每两周会和傅希童约一次见面。和她的会面几乎成了他香港生活最重要的一部分。碰面的前几天,聂伦峰会做一次周全的准备,确保他把自己的想法完完全全地说给傅希童。
他和傅希童的相识完全是一场偶然。
去年十二月底,聂伦峰刚给父母扫完墓,就意外地在podcast上听到一个名为《探秘追踪》的本地播客节目。这个播客主要做犯罪疑案分析,每一集,主持人都会挑一个尘封已久的旧案件做详细回顾和分析。那天,播客主持人讲述了50年前英国一个移民家庭发生的凶案。位于郊区的房子深夜传出枪击声,父亲当场毙命,母亲重度昏迷,被蒙着头铐着双手绑在地下室的16岁儿子尖叫着拨打报警电话,但警察抵达后却找不到任何凶手痕迹。此案多年不破,最终变成悬案。
聂伦峰很早以前就听说过这个案子,很多人都怀疑是这个少年做的手脚,毕竟被绑着双手,如何拨打报警电话是个疑点。但播客主持人却将目光放到接电话的警察身上:
“各位听众,从少年报警到警方出警,这中间足足有十分钟的时间。为什么警方接到电话后没有及时出警,出警后又花了将二十分钟才抵达15公里之外的案发现场?”
聂伦峰认同这确实是一个被众人忽视的角度。主持人应该是查阅了大量资料,才能抓住这么细节的地方。
“以上就是本期的《探秘追踪》,如果你有想了解的疑案、悬案,欢迎与我联系。我们下周同一时间再会!”
结束音乐缓缓响起,聂伦峰关掉了播客。几分钟后,他拨通了《探秘追踪》主持人在评论区留下的热线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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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伦峰不得不承认,他第一次见到傅希童时,心里吃了一惊。这个犯罪疑案节目的主持人高挑明媚,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穿红色连衣裙的她。两人碰面后,傅希童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自己作为金融记者的本职工作和闲暇时间做的案情分析。聂伦峰心想,或许这真的是个机会。
他向傅希童讲述了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那桩案件。
28年前,不到五岁的他被人绑架,父亲在营救他的过程中不幸中枪身亡。该事件发生在回归前,当时的港英政府不愿花费警力,草草调查后便宣布封案,杀害他父亲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警方考虑重启案件调查吗?”傅希童问。
“案件过了追溯期,在没有新证据的情况下,警方很难重新开案。”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找凶手吗?”
“不是。”聂伦峰摇头。他并不认为傅希童能帮她破案,只是个案件压在心上这么多年,他渴望做些什么来减轻心头的重量。
“你还知道什么信息?”
“我曾经从母亲口中得知,这是熟人作案。父亲当年是最早去内地开厂的港商之一,经营过程中触碰了其他纺织商人的利益,所以他们选择杀人灭口。”
“你母亲知道凶手是谁吗?”
“她有一些猜测。”
“比如?”
“她没有细说,但我怀疑凶手是做牛仔裤生意的。”聂伦峰字斟句酌地说。他的思绪回到2003年的某一天。
千禧年前后,美国大街小巷的男孩都喜欢穿宽松牛仔裤。他们把牛仔裤穿得很低,故意露出内裤的松紧带边缘,倚在树边对经过的女孩吹口哨。刚进入青春期的聂伦峰也蠢蠢欲动效仿潮流,但遗憾的是,他从小到大从未拥有过一条牛仔裤。某天放学后,他拿着帮邻居割草攒的零花钱去商场买了人生第一条牛仔裤,然后兴高采烈穿着露着内裤边缘的新裤子回家。一进家门,母亲却像变了个人。她脸色惨白,嘴唇发颤。当天晚上,一向讲话轻声细语的母亲用一把剪刀把牛仔裤剪得稀碎。
此后,聂伦峰再也没有穿过牛仔裤。
“我父亲是做纺织的,我猜想他抢走了某家牛仔裤厂商的生意。”他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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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希童很快就把星冰乐喝了个底朝天。她拿出一个小巧的U盘,一脸神秘地告诉聂伦峰:“我搜集了很多关于这个案件的旧报道,今晚我们可以一起研究。”
“你发到我的邮箱吧。”
“文件太大,发不了。”她嘟着嘴,漫不经心地拨动那浓密发光的大波浪卷发,“反正离你家近,我们可以去你家用电脑直接看吧。”
她的目光悄然落在聂伦峰的眼睛上。浑圆的大眼睛,透着清澈与纯真。
聂伦峰思考片刻,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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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聂伦峰的家,傅希童就发出几声夸张的赞叹。她脱了鞋子,哒哒哒地跑到前阳台,俯身看着郁郁葱葱的太平山景。山风吹起她的头发,她在风中慨叹:
“早知道做分析师这么赚钱,我也应该入这行。”
“现在改行也不晚。”聂伦峰笑说,“你才24岁。”
“25了。”傅希童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对着聂伦峰幽幽道,“光阴催人老。”
“那我就快入土了。”
“才不是。”傅希童向前跨了一步,一股清甜的花香味涌了过来。她笑意盎然地挽上聂伦峰的胳膊,“男人四十一枝花,你才33岁,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
聂伦峰不动声色地抽回胳膊。他朗声道,“好了,去看案件材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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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希童的U盘里装了整整2个G的内容,除了聂伦峰家的这个案子,还有很多其他类似案件的报道。这些内容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聂伦峰提议等他看完后再约傅希童。
傅希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扬着那张青春美丽的脸问聂伦峰:“不留我吃个晚饭吗?”
聂伦峰一愣神,然后乖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当然,你想吃什么?”
“你爱吃什么,我就爱吃什么。”傅希童大咧咧地说。她凑到聂伦峰身旁,手指直接在他手机屏幕上滑动。
“日料?”聂伦峰提议。
“我不爱吃生食。”
“泰餐?”
“咖喱太多了。”
“港式点心?”
“不要,我昨天才吃过。”
聂伦峰放下手机,无奈地看了傅希童一眼。
“好啦,那我勉为其难地跟你吃日料吧。”傅希童拿过聂伦峰的手机,点了一大堆寿司和一碗拉面。“寿司归你,拉面归我。”
餐食送到后,傅希童迫不及待地打开拉面。她盘腿坐在椅子上,呲溜溜地吸着汤汁浓郁的面条。聂伦峰看她这大快朵颐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一声。
“你可别嘲笑我,”傅希童似乎读出聂伦峰心里的想法。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像个学者似的介绍道:“在日本,吃拉面声音越大,就代表越幸福。”
“吃个外卖拉面都这么幸福?”
“我幸福不是因为吃外卖,”傅希童坐直身子。她双手撑住下巴,歪着头,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聂伦峰,“我觉得非常幸福,是因为我跟你在一起吃外卖。”
聂伦峰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夹起一块寿司放入嘴中,辛辣的芥末味在口腔中弥漫。
“好啦,”傅希童推开拉面碗,脚步轻快地走向阳台,“吃饱了,我要去看看夜景。”
聂伦峰无奈地摇头,心想自己真的快入土了。他完全不理解零零后这个群体,他们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傅希童是他频繁接触的第一个零零后,她就像一个傲娇又难搞的小妹妹,经常让他不知所措。
“快点吃啦,”傅希童在阳台对他招手,“吃完过来和我看夜景。”
聂伦峰起身收拾碗筷,把垃圾装进袋子里,然后擦净桌子。踏入阳台,他看见傅希童弯腰撑着栏杆,入迷地望着远方维港。
“这就是香港”她在沁凉的夜风中轻轻地说,“这样的景色,一百年也不会腻。”
聂伦峰默不作声地站到她身旁。他遥望着万家灯火,想起三个月前的那天。
在蒋义南的强烈要求下,来港不久的聂伦峰在晓云楼组织了一场housewarming party。虽然聂伦峰在社交场合向来游刃有余,但他鲜少在社交时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每次高强度社交后,聂伦峰的心里总泛起一阵空虚落寞。
那天也是如此。打了一圈招呼后,聂伦峰拿了杯酒想去阳台透气,这时,他看到两个人站在那里聊天。
一个是他的大学同学柳倩茵,另一个是个陌生女生,穿着白色连衣裙和一双黑色小猫跟的鞋子。只见她撑着栏杆,遥望远方夜景:
“五年了,每次看到这样璀璨的维港,我还是觉得很感动。”
“为什么?”柳倩茵问。
“第一次亲眼见到维港的海面、高楼、群山和霓虹灯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当那种只在图片里见过的繁华场景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我才意识到我真的走出了家乡,来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你一直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姑娘。”
“小时候,我总是很羡慕TVB电视剧里的港风女郎。她们永远自信美丽、意气风发,在这样一座大都市里熠熠生辉。那时候我就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那样的人。”
“你现在不就是了吗?”柳倩茵笑着说。
“我只是刚刚开始。”穿白连衣裙的女生语调怅然。
夜风中,她轻轻撩起及肩的长发,然后对着群山、海港和无尽的夜空张开手臂:“总有一天,我会走到一个更大更恢弘的世界。”
她转过脸来,聂伦峰看见了一双小豹子般有神的眼睛。
他立刻认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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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要回家睡美容觉了。”傅希童伸了个拦腰。她张开双手,仰着脸道:“给我一个晚安抱抱?”
聂伦峰犹豫了一下。
傅希童直接抱了上来。在铺天盖地的清甜花香里,她踮起脚在聂伦峰耳边说道:
“我要追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做好准备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