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焰》黎栖竹

11、蓝纤维与失控的同步

　　城北，一片即将拆迁的旧居民区。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衰败的气息，大部分住户已经搬离，只剩下零星几户窗口还亮着灯，如同荒原上最后的萤火。

　　根据夏燃在网上零散信息和户籍档案交叉比对出的线索，那个古董商人的远房亲戚，一个叫赵老四的男人，就住在这里某一栋摇摇欲坠的筒子楼里。

　　夏燃和林深再次改头换面。夏燃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戴着鸭舌帽，背着工具包，俨然一个上门维修的工人。林深则裹着一条颜色暗淡的旧头巾，穿着宽大的旧外套，低着头，将自己隐藏在夏燃的身侧阴影里。

　　楼道里没有灯，昏暗而潮湿，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和拆迁通知。她们按照门牌号，找到三楼最里面的一户。铁门上锈迹斑斑，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电视声响。

　　夏燃敲了敲门。

　　里面电视的声音停了，传来一个警惕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男声：“谁啊？”

　　“物业的，□□。”夏燃压低声音，模仿着本地人的腔调。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门链哗啦一响，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头发油腻、眼袋深重、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狐疑地打量着夏燃和她身后的林深。

　　“查什么水表？都快拆了还查？”赵老四语气很不耐烦。

　　夏燃不动声色地用脚抵住门缝，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大哥，就走个过场，最后一回了。顺便问问，您这儿还有没有以前留下来的老物件？我有个主顾，就喜欢收点拆迁户家里的旧东西，价格好商量。”

　　听到“价格好商量”，赵老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警惕心似乎放松了些。他上下打量了夏燃几眼，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女人”，嘟囔道：“东西是有一些，都是我那死鬼亲戚留下的破烂，没什么值钱的……”

　　他最终还是让开了身子：“进来吧，快点看，我一会儿还出门呢。”

　　屋内拥挤不堪，堆满了各种杂物，空气中混合着泡面、烟草和霉变的复杂气味。角落里果然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纸箱和木箱，里面杂乱地塞着一些破损的瓷器、泛黄的书画卷轴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旧物。

　　夏燃给林深使了个眼色。林深会意，假装好奇地慢慢靠近那堆杂物，目光仔细地扫过每一件物品，同时右手悄无声息地褪去了手套。

　　夏燃则继续和赵老四周旋，递过去一根烟，随口问着那些“破烂”的来历，分散他的注意力。

　　林深的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赵老四的视线，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承载着未知岁月的物件。大多是些模糊的、属于原主人的零碎生活片段，并无特别。直到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被压在箱底、以深蓝色绒布作为内衬的破损木盒边缘。

　　“嗡！”

　　一股远比触碰普通物件更强烈、更冰冷的冲击感瞬间袭来！左眼的刺痛骤然加剧！

　　幻象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一段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画面！

　　她“看”见了！

　　一个昏暗的、点着那种特殊檀香的房间，气味与案发现场残留的完全一致！一个眼神空洞、动作僵硬的男子，正是三年前其中一名被指控的“凶手”！正机械地将一些闪烁着奇异金属光泽的细小零件，镶嵌到一块深蓝色的、仿佛某种鸟类羽毛编织而成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织物上！那织物的颜色和光泽，与物证清单上描述的蓝色纤维一模一样！

　　而在房间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只能看到他戴着一双白色的手套，正用一种低沉的、带着奇异韵律的语调，对着那个眼神空洞的男子不断重复着某些晦涩的音节，像是在进行某种……催眠或指令植入！

　　就在这时，幻象中的那个“凶手”似乎因为指令冲突或是精神不堪重负，动作突然出现了一丝僵直和挣扎，他手中那块镶嵌着零件的蓝色织物不慎掉落，边缘在桌角刮擦了一下，留下了极其细微的纤维碎屑！

　　就是这个！

　　林深强忍着大脑如同被撕裂的剧痛和翻涌的恶心感，想要“看”清阴影中那个操控者的脸，但幻象却开始剧烈晃动，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与此同时，一股暴戾、绝望、被强行剥夺意志的混乱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她的指尖，疯狂涌入她的意识！这是那个被操控的“凶手”残留的、最强烈的精神印记！

　　“呃啊……”林深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几乎站立不稳。

　　“你怎么了？”赵老四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警惕地看过来。

　　夏燃心中一惊，立刻上前一步，看似随意地扶住林深，实则用身体挡住了赵老四的视线，同时将她与那个木盒隔开，口中解释道：“没事没事，我老婆身体不好，老毛病了，估计是这里空气太闷。”她一边说，一边迅速从工具包里掏出一小叠现金，塞到赵老四手里，“大哥，这些东西我们挺感兴趣，这点定金您先拿着，我们改天带齐了钱再来拉货，您给我们留着就行！”

　　赵老四看到钱，眼睛一亮，顿时把林深的异常抛到了脑后，忙不迭地点头：“好说好说！一定给你们留着！”

　　夏燃不再耽搁，半扶半抱着几乎虚脱的林深，快速离开了赵老四家。

　　一路无话。夏燃能感觉到林深身体的冰冷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以及她死死咬住嘴唇压抑痛苦的闷哼。她知道，林深一定“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

　　回到临时落脚点，那是一个用□□租下的、位于嘈杂城中村的小旅馆房间。夏燃将林深扶到床上，林深便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抱住头部，身体不住地痉挛，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恐怖力量抗争。

　　“林深！林深！”夏燃焦急地呼唤着她，握住她冰冷的手，“看着我！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林深睁开右眼，眼神涣散，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混乱，她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嘶语：“……控制……线……蓝色的鸟……不！不要杀……不是我……啊……！”

　　她猛地甩开夏燃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整个人缩进床角，用被子蒙住头，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

　　夏燃的心沉了下去。林深不仅看到了记忆，她似乎……被那段属于凶手的、充满暴力和被操控的负面精神印记严重侵蚀了！她的能力，在带来线索的同时，也让她承受着被他人情绪和记忆污染的巨大风险！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做点什么！

　　看着林深痛苦挣扎的模样，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夏燃脑海中闪过。共鸣！之前那次无意中的接触产生的微弱共鸣！

　　既然她们的“双生”特性可能产生连接，那么，她的能力，那被定义为“记忆编织”的力量，能否用来……安抚，或者“覆盖”掉林深正在承受的精神污染？

　　没有时间犹豫了！

　　夏燃爬上床，不顾林深的挣扎和抗拒，强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是温柔的拥抱，而是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力度，将林深的头按在自己的肩窝，双手牢牢环住她不断颤抖的身体。

　　“看着我！林深！感受我！”夏燃在她耳边低吼，试图用自己的声音穿透那层恐惧的壁垒。

　　同时，她闭上眼睛，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的精神力集中起来，不是去回忆，而是去“想象”，去“构筑”！她想象着温暖的光，想象着宁静的海，想象着一切与暴戾、绝望相反的画面！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她只是在绝望中，本能地调动着那未知的、可能属于“记忆编织”的力量！

　　起初，林深的挣扎更加剧烈，指甲甚至抓破了夏燃手臂的皮肤。

　　但渐渐地，或许是夏燃的怀抱提供了某种物理上的锚点，或许是那集中精神构筑的“宁静意象”真的起了作用，林深的颤抖开始减弱，呜咽声也慢慢低了下去。

　　夏燃能感觉到，怀中的身体不再那么冰冷僵硬，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悠长。

　　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两人之间流转。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静电酥麻，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如同暖流般的交融感。夏燃仿佛能模糊地“感觉”到林深脑海中那些混乱、尖锐的碎片正在被一种柔和的力量缓缓抚平、隔离；而林深，则在意识的深处，触碰到了夏燃竭力构筑的那片“宁静之光”，虽然模糊，却真实地成为了她对抗疯狂侵蚀的壁垒。

　　这不是读取，也不是覆盖。这是一种……同步与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林深彻底平静下来，脱力地靠在夏燃怀里，沉沉睡去。她的呼吸均匀，眉头虽然依旧微蹙，但那份失控的恐惧已经消散。

　　夏燃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虚脱。她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林深难得的安宁。

　　窗外，城中村的喧嚣隐约传来，与房间内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夏燃低头，看着林深沉睡中依旧苍白的脸，看着她眼罩边缘干涸的血迹，看着她因为刚才挣扎而凌乱的发丝，一种混杂着心疼、责任和某种难以名状情愫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

　　她们是“双生焰”，注定要在黑暗中相互灼烧，也相互照亮。

　　这一次，她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她。

　　而她们找到的关于蓝色纤维和意识控制的线索，如同一把淬毒的钥匙，已经插入了那扇通往更黑暗真相的大门锁孔。接下来，她们要面对的，将是那个能操纵人心、隐藏在幕后的、戴白手套的“指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