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焰》黎栖竹

12、白手套与淬毒的钥匙

　　林深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悠悠转醒。醒来时，发现自己依旧被夏燃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圈在怀里。夏燃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但眉宇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手臂还维持着环抱的姿势，显得有些僵硬。

　　阳光透过脏污的窗帘缝隙，在空气中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灰尘在其中无声飞舞。

　　林深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稳定而温热的心跳，以及一种奇异的、残留在精神层面的余温。那是昨夜夏燃强行构筑起来的“宁静壁垒”留下的痕迹。虽然脆弱，却真实地帮她抵御了那些疯狂记忆碎片的侵蚀。

　　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身体的接触带来一种陌生的安全感，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她轻轻吸了口气，空气中除了旅馆固有的霉味，还混杂着夏燃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和一种类似雨后青草的气息。

　　就在这时，夏燃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随即迅速恢复了清明，低头看向怀里的林深。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感觉怎么样？”

　　林深微微动了动，示意自己没事。夏燃这才松开了手臂，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胳膊。两人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混合着劫后余生与过度亲近带来的不自然。

　　“我‘看’到了。”林深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那个蓝色纤维，是一种……媒介。凶手是被催眠控制的，通过特定的檀香、声波韵律，还有那种蓝色织物作为能量引导或信号放大器。”

　　她详细描述了幻象中看到的场景：那个眼神空洞的凶手，镶嵌着金属碎屑的蓝色织物，阴影中戴白手套的操控者，以及那晦涩的指令音节。

　　“白手套……”夏燃眼神锐利如刀，“这是关键。还有那种特殊的檀香和声波，这需要专业的设备和场地，绝非普通人能完成。”

　　她拿出手机，调出三年前案件发生后，所有可能接触过核心物证或参与过案件分析的人员名单，这是她之前利用权限偷偷备份的。范围很大，从市局的技术员、法医，到当时受邀参与案情分析的几位外部心理学、宗教学专家。

　　“操控者很可能就隐藏在其中。”夏燃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或者，是通过这些人中的某一个，间接施加影响。”

　　林深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左眼窝传来隐隐的抽痛。直接在这些可能与操控者相关的人员物品上进行“记忆触觉”，风险极大，无异于刀尖跳舞。但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们需要一个目标。”林深轻声道，“一个最可能接触所有环节，且具备相关知识背景的人。”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名单上的一个名字上：Dr. Alexander Reed ，亚历山大·里德博士。

　　一位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犯罪心理学与符号学专家，美籍华人，三年前案件发生后，曾应警方邀请，作为特别顾问参与过一段时间的案情分析。他对各种宗教符号、仪式行为有深入研究，并且……根据有限的公开资料显示，他有着收集各种奇异香料的癖好。

　　身份、知识、癖好，都与幻象中的要素存在重合点。

　　“他去年已经回国，但近期好像因为一个学术交流项目，又回到了国内，目前就在本市。”夏燃快速检索着信息，“公开行程显示，他明天晚上会参加一个在‘翎羽美术馆’举办的私人慈善晚宴。”

　　翎羽美术馆……翎羽？Plume？羽化门？

　　夏燃和林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晚宴是个机会。”夏燃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我们必须混进去，找到接触里德博士，或者他随身物品的机会。”

　　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冒险。晚宴安保严密，目标人物身边必定眼线众多。但这也是最快、最直接接近核心线索的途径。

　　“你的身体……”夏燃看向林深，有些犹豫。昨天的反噬实在太严重了。

　　“我必须去。”林深的态度异常坚决，右眼目光沉静而执拗，“只有我能‘读取’到关键信息。而且……”她顿了顿，看向夏燃，“这次，你需要帮我。”

　　夏燃明白她的意思。经过昨夜，她们都隐约意识到，当林深使用能力时，夏燃的近距离存在，或许能起到某种“稳定器”的作用，减轻她的负担，甚至提升“读取”的精度。

　　一种无形的纽带，将她们的命运和能力更深地捆绑在一起。

　　“好。”夏燃没有再多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紧张的备战期。夏燃动用她所有隐藏的资源和手段，搞到了两张晚宴的邀请函，是来自一个即将破产、急需现金的小公司老板，以及两套符合晚宴规格、又能巧妙掩饰身份的礼服和伪装用品。

　　林深则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休息，努力恢复精神，同时反复在脑海中构建精神防御，模拟可能遇到的各种负面情绪冲击。

　　夏燃也开始有意识地练习那种精神“同步”的状态。她发现，当她极度专注地凝视林深，试图去“感受”她的情绪波动时，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连接感就会增强。虽然还无法主动操控，但这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出发前夜，夏燃在日记本上写道：

　　1.目标：翎羽晚宴，接触里德。

　　2.任务：获取白手套操控者身份。

　　3.原则：保护林深，不惜代价。

　　她放下笔，看着镜中那个穿着优雅黑色晚礼服、妆容精致却眼神锐利的自己，感觉既陌生又熟悉。这不再是那个只懂得冲锋陷阵的刑警新人，而是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为揭开真相不惜一切的战士。

　　第二天晚上，华灯初上。翎羽美术馆门前豪车云集，衣香鬓影。夏燃和林深拿着伪造的邀请函，经过严格但并未过多刁难的安检，步入了这个流光溢彩、却又暗藏杀机的世界。

　　美术馆内部设计极具现代感，却又巧妙地融入了许多羽毛、翅膀形态的艺术元素，与“翎羽”之名呼应。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槟和食物的气味，以及一种……极其淡雅、却让林深瞬间绷紧神经的檀香气息！

　　与案发现场残留的、以及她幻象中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轻轻碰了碰夏燃的手臂，递过去一个眼神。夏燃会意，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快速扫过全场。

　　很快，她们在人群中央看到了今晚的目标：亚历山大·里德博士。他年约五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合体的定制西装，正与几位看起来身份不凡的宾客谈笑风生，举止优雅，充满学者风度。

　　他的手上，戴着一双干净的、熨帖的白色手套。

　　白手套！

　　夏燃和林深的心脏同时漏跳了一拍！幻象中的细节得到了印证！

　　她们按捺住立刻上前接触的冲动，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端着酒杯，在人群中若即若离地游弋，观察着里德博士的一举一动，寻找着最佳时机。

　　机会出现在晚宴中段。里德博士似乎有些疲惫，或者说，是为了避开过于热情的应酬，独自一人走向了连接主厅与一个相对僻静露台的走廊。

　　就是现在！

　　夏燃和林深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走廊里光线偏暗，人迹罕至。里德博士站在露台入口处的阴影里，背对着她们，似乎正在欣赏窗外的城市夜景，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夏燃深吸一口气，挽着林深的手臂，假装醉酒微醺、走错了路，朝着里德博士的方向踉跄着靠了过去。

　　“哦！抱歉，博士！”在身体即将接触的瞬间，夏燃“及时”稳住身形，手中的酒杯却“不小心”一歪，少量香槟泼洒在了里德博士西装外套的袖口上。

　　“没关系，女士。”里德博士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而疏离的笑容，眼神在金丝眼镜后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他看似随意地掸了掸袖口，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夏燃，最终落在了她身旁、低着头的林深身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仿佛穿透了伪装，直抵核心。

　　林深的心脏骤然收紧！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一种极其隐晦、却让她本能感到极度危险的精神波动！

　　不能再等了！

　　就在里德博士抬手，似乎想要说什么的瞬间。

　　林深动了！她仿佛站立不稳，向前踉跄一步，戴着薄丝手套的右手，“无意”地、却极其精准地扶向了里德博士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腕！

　　指尖与白色棉布接触的刹那……

　　“轰！！！”

　　比在赵老四家强烈十倍、冰冷百倍的精神洪流，如同海啸般顺着指尖咆哮着冲入林深的意识！左眼的剧痛瞬间达到顶点，仿佛有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搅动！

　　她“看”见了！

　　不再是模糊的阴影，而是一张清晰、冷漠、带着一丝残忍笑意的脸，那正是眼前的亚历山大·里德博士！他站在那个熟悉的、点着特殊檀香的房间里，对着眼神空洞的“凶手”，用那种奇异的韵律吟诵着指令！

　　紧接着，画面猛地切换！她“看”到了更多！看到了实验室里闪烁的仪器，看到了躺在手术台上、眼神惊恐的孩童。其中一个，赫然是幼年的夏燃！看到了母亲苏婉被强行带走的画面！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复杂的、中心绘有三面佛图腾的图纸上，图纸一角，盖着一个清晰的印章，是翅膀形态，环绕着 P.P.P. 的字母！

　　庞大的信息流和属于里德博士的、冰冷而充满掌控欲的负面精神能量，疯狂地冲击着林深的意识壁垒！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要炸开，灵魂仿佛要被撕成碎片！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哀鸣，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鲜血瞬间从眼罩下涌出，染红了半边脸颊！

　　“林深！”夏燃肝胆俱裂，一把抱住软倒的她！

　　而站在她们面前的里德博士，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看着实验小白鼠般的冰冷与嘲弄。他缓缓摘下了那只被林深触碰过的白手套，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仿佛沾上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用一种只有她们三人能听到的、带着奇异韵律的语调，轻声说道：

　　“果然是你，不稳定的‘稳定器’。还有你，沉睡的‘载体’……游戏，该进入下一阶段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们，整理了一下西装，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容地转身，重新融入了主厅的流光溢彩之中。

　　走廊里，只剩下夏燃抱着浑身冰冷、不断痉挛、意识陷入混沌的林深。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瞬间反转。

　　她们拿到了钥匙，却发现这把钥匙，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而握着钥匙的她们，也彻底暴露在了猎人的枪口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