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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镜中界与苏醒的灰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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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预想中的撞击痛感,也没有坠落的失重。那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冷而粘稠的水膜,四周是急速流淌的、无法分辨颜色的光。声音被扭曲拉长,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夏燃只能死死地抓住背上林深的手臂,感觉她的身体冰冷而绵软,仿佛生命力正在流逝。
这诡异的穿梭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噗通!”
两人重重地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惯性让夏燃向前翻滚了几圈,她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背上的林深,手肘和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擦过,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强光散去,周围的景象逐渐清晰。
她们似乎身处一个……废弃的隧道里?四周是斑驳的、布满苔藓和涂鸦的混凝土墙壁,头顶是拱形的穹顶,每隔一段距离有一盏早已损坏的、蒙着厚厚灰尘的壁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潮湿和铁锈味,远处隐约传来水滴落的空洞回响,更远处则似乎有车辆驶过的沉闷轰鸣从上方传来。
这里绝不是旧物坊的地下室,也绝不是她们所知的任何地方。
“林深!林深!”夏燃顾不上检查环境,急忙解开绳子,将林深平放在地上。林深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左眼眼罩边缘渗出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触目惊心。
夏燃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探了探林深的颈动脉,跳动极其微弱。必须立刻急救!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起警校学过的急救知识。清理口腔异物,开放气道,人工呼吸,胸外按压……一套标准流程在极端压力下被机械地执行。她一遍遍地重复着,汗水从额头滑落,滴在林深毫无血色的脸上。
“醒过来!林深!你给我醒过来!”夏燃一边按压,一边低吼,声音在空旷的隧道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不能失去她,绝不能!不仅仅因为她是关键的线索,更因为……因为什么?夏燃来不及细想,一种源自本能深处的恐慌攫住了她,驱使着她不肯放弃。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
“咳……咳咳……”
身下的林深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咳嗽,胸腔有了起伏!
夏燃立刻停止按压,紧紧盯着她。
林深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唯一的右眼。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迷茫的,仿佛无法聚焦,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对焦在夏燃写满焦急和汗水的脸上。
“……夏……燃?”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是我!”夏燃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几乎虚脱,“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林深尝试动了一下,全身如同散架般疼痛,尤其是头部,像是被无数根针扎刺,左眼窝更是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剧痛。她虚弱地摇了摇头:“没……没事……这是……哪里?”
“不知道。我们穿过那面镜子,就到了这里。”夏燃扶着她靠坐在墙壁上,拿出水瓶,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水。
镜子的另一端……竟然是这样一条废弃的隧道?那面铜镜,难道是一个……传送装置?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科学的范畴!
林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她回忆起昏迷前看到的最后幻象,母亲绝望的呼喊,那个戴金丝眼镜男人的侧脸,还有衣领上的翅膀徽章……
“设备……徽章……”她虚弱地提醒。
夏燃这才想起,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黑色的、类似MP3的电子设备,以及那枚冰冷的翅膀金属徽章。
“在这里。”
林深的目光落在翅膀徽章上,瞳孔微微一缩。就是这个!和她幻象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夏燃尝试打开那个黑色设备。设备没有屏幕,只有一个简单的开关和几个接口。她按下开关,设备侧面一个小小的指示灯亮起了微弱的红光,但没有任何声音或图像输出。
“需要特定的读取器,或者连接电脑。”夏燃判断道,将设备小心收好,“这很可能就是苏教授留下的关键证据。”
她又拿起那枚翅膀徽章,在手机光下仔细查看。徽章做工精致,翅膀的形态并非寻常鸟类,更偏向于……某种昆虫?或者,是抽象化的火焰?在徽章背面,刻着一行极其细微的英文缩写:P.P.P.
P.P.P.?这代表什么?某个组织?还是某个计划的名字?
“羽化门……”林深看着那翅膀的形态,轻声说出了笔记中提到的那个秘密教派的名字,“他们的象征,就是‘羽翼’。”
羽化门?P.P.P.?这之间有关联吗?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但迷雾依旧浓重。
两人稍作休息,必须尽快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并找到出路。夏燃背起依旧虚弱的林深,沿着隧道小心翼翼地向有隐约车辆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隧道很长,岔路众多,如同迷宫。她们凭借着直觉和声音的引导,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看到前方透来微弱的天光,以及一个向上的、锈迹斑斑的铁梯。
爬上铁梯,推开一个沉重的、虚掩着的金属盖,两人重新回到了地面。
外面天色已近黄昏。她们所处的位置,是一个荒废的街心公园的角落,四周杂草丛生,那金属盖被巧妙地伪装成了一个废弃的消防栓基座。回头望去,远处旧物坊所在的区域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她们竟然通过那面镜子,瞬间移动到了几公里之外!
这种超现实的现象,让两人都感到一阵寒意。那个旧物坊,那个地下室,那面铜镜……背后隐藏的秘密,远比她们想象的更加深邃和诡异。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解读那个黑色设备里的内容。
夏燃想到了一个地方,这是她已故外婆留在城郊的一处老宅,空置多年,连她父亲都不知道具体位置。
她们不敢乘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也不敢使用电子支付。夏燃用身上仅剩的现金,在一个偏僻的路边摊买了两顶帽子和一些简单的食物和水,然后拦了一辆不起眼的黑车,绕了很远的路,在夜幕完全降临时,才抵达了那座位于山脚下、被竹林环绕的孤零零的老宅。
老宅久无人居,布满灰尘,但水电未断,基本设施完好。夏燃仔细检查了周围,确认安全后,才带着林深进去。
她将林深安顿在唯一还算干净的卧室床上,自己则在外间的书房里,用带来的便携电脑和转换器,尝试连接那个黑色设备。
设备顺利被识别,但需要密码。
夏燃尝试了“慈心”、“启智计划”、“苏婉”、“羽化门”、“PPP”等各种可能的组合,皆显示错误。
就在她一筹莫展时,卧室里传来林深微弱的声音:“试试……‘镜像’……或者……‘灰烬’……”
夏燃立刻输入了“Mirror”:镜像,错误。她又输入了“Ashes”:灰烬。
“滴”的一声轻响,密码正确!设备解锁了!
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命名为——“最后的记录”。
夏燃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播放键。
先是几秒嘈杂的电流音,然后,一个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毅的女声响起,正是她们在照片和幻象中熟悉的苏婉教授的声音!
“……如果有人能听到这段录音,说明我已经失败了,而‘钥匙’终于到了该到的人手中。”
“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启智计划’:Project Prometheus Prime,表面是由某个跨国财阀资助的‘人类潜能开发’项目,实则是由一个古老而隐秘的组织‘羽化门’:Plume,在背后操控。他们相信,通过特定的精神刺激和神经干预,可以激活人类大脑中沉睡的‘镜像神经元’区域,创造出具有‘共情同步’、‘记忆感知’甚至‘意识影响’能力的‘新人类’。”
“慈心孤儿院,是他们筛选‘特殊载体’的试验场之一。那些孩子,包括我的女儿林深,还有……那个叫夏燃的女孩,都拥有罕见的、超常活跃的镜像神经元,是理想的‘素体’。”
听到这里,书房里的夏燃和卧室里的林深,同时屏住了呼吸!
“实验需要‘载体’与‘稳定器’配对进行。林深的能力是‘记忆触觉’可以被动接收信息,她是‘稳定器’。而夏燃……她是‘载体’,她的能力是‘记忆编织’可以主动覆盖与重构,是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但他们早期的实验失控了,在夏燃身上产生了严重的副作用——逆行性遗忘。为了掩盖失败,他们抹去了夏燃在孤儿院的记忆,将她送入新的家庭。”
“三年前那起连环杀人案,并非普通的刑事案件!那些死者,都是当年参与‘启智计划’、后来试图脱离或揭露真相的研究员和资助人!是灭口!凶手……‘录音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凶手利用了经过‘调试’的文物,那尊双面玉佛作为精神放大器,诱导或直接覆盖了执行者的意识,制造了完美的‘傀儡杀手’!”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找到并‘激活’完美的‘载体’与‘稳定器’组合,实现所谓的‘集体意识同步’,建立一个由他们掌控的新秩序……而林深和夏燃,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最完美的‘双生焰’!”
“我必须阻止他们……我找到了他们一个秘密实验室的线索,就在……‘录音里突然传来撞门声和惊呼’……他们来了!记住!寻找‘观心佛’的真相,它能映照出……呃啊!”
录音在一片混乱的撞击声、闷响和苏婉教授最后的痛呼中,戛然而止。
书房和卧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夏燃坐在电脑前,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凝固了。录音里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
她不是靠关系进警局的废物,她是被精心“安排”进去的?为了让她接触案件,重新激活能力?
她的记忆缺失,不是疾病,是人为的实验副作用?
三年前的连环案,她立志要破解的案件,真相竟然如此黑暗?而她,甚至可能在其中扮演过她不知道的角色?
她和林深,是什么“双生焰”?是那个疯狂计划的关键?
巨大的信息量和颠覆性的真相,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种被命运肆意玩弄的愤怒和恶心感涌上喉咙。
卧室里,林深靠在床头,闭上了唯一的眼睛,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原来如此……母亲的失踪,自己的能力,夏燃的失忆,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个名为“启智计划”的黑暗深渊。
她们从不是命运的偶然,而是被精心设计的棋子。
就在这时,夏燃猛地站起身,冲进了卧室。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她冲到床边,紧紧抓住林深的肩膀,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知道我的记忆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双生焰’?!”
林深睁开泪眼,看着近乎失控的夏燃,眼中充满了悲悯和痛苦,她缓缓摇头:“不……我只是怀疑……母亲的笔记很零碎,直到听到录音……”
“那现在呢?!”夏燃低吼着,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我们现在算什么?实验品?怪物?还是他们实现野心的工具?!”
她的力量很大,抓得林深肩膀生疼。但林深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和复杂情绪的眼睛,静静地回望着她。
看着林深苍白的脸,脆弱的神情,以及眼罩边缘那抹刺目的暗红,夏燃狂怒的眼神渐渐缓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她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门框上,缓缓滑坐在地。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耸动。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声。
一直以来支撑她的信念:追寻真相、证明自己,在此瞬间崩塌。她的人生,她的记忆,她的职业,甚至她的存在,都可能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林深看着她蜷缩在地上的、显得无比孤独和无助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她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走到夏燃身边,蹲下身,轻轻地将手放在她颤抖的肩上。
没有言语。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冰冷的月光透过老宅破旧的窗棂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巨大的真相冲击之后,在命运的嘲弄和共同的伤痛面前,某种更深层次的、超越了记忆与身份的联结,正在这片狼藉的灰烬中,悄然滋生。
她们是“双生焰”。
是被诅咒的实验品,也是彼此在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