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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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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辞推开偏殿的门,将承华殿内的烛火、幽兰香气、以及李承祉那带着浓重压抑感的眼神,统统隔绝在门外。
婢女诸玥早已在等候。她动作利落地搬来一个黄铜脸盆,注满热水。诸玥身形瘦削,目光沉静,与其他宫婢的谄媚温柔完全不同,她身上带着一股冰冷的、经过严格训练的肃杀之气。
诸玥为她拆发洗面。
姜辞任由她取下头上残留的翟衣饰物。那一根根沉重的玉簪和金钗被卸下,仿佛卸下了她在人前的太子妃伪装。热腾腾的清水浸润着她的脸颊,将池水和风寒带来的寒气一点点驱散。
诸玥的手指在她的头皮上轻重适中地揉按,动作机械而精确,像一把没有情感的尺子。
“今日可有何收获?” 诸玥的声音压得极低,贴着姜辞的耳边,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冷漠。
姜辞闭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她知道,诸玥是组织派来保护她,更是监视她的。她姜辞全然不会武功,这是她最大的弱点,也是天然的优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才更容易取得信任,也更容易被轻视。
姜辞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水盆中漂浮着的几根湿发上,语气平静,却字字珠玑:
“今日并未见到太子殿下。但入府时,我观察到那个白衣少年并非寻常。他的病症与服用的药物并不相符。”
她语气略略停顿,像在仔细斟酌用词,实则在观察诸玥的反应。
“这府上的人不想治好他。若真不想治好一个疯子,杀了便是,又何故让人随侍伺候?” 姜辞抛出了她观察到的核心疑点,这足以证明她的价值和警觉。
她并不想全盘托出,必须留些把握在自己手中。她对他的隐忍和那一瞬的失控眼神,都选择了隐瞒。
“不过我看得出这府内高手不少,方才在承华殿遇上的随侍,身形极佳,必定是练家子。不到万不得已,你切勿轻易动手。”
她还是提醒了诸玥不可轻举妄动,这既是保护诸玥,更是为了不打乱她的盘算。
诸玥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从发髻上卸下一根素银的钗环,冰冷而尖锐的针尾,无声无息地逼近姜辞的脖颈。
“我警告你。” 诸玥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细作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那气息拂过姜辞的耳廓,像蛇信般冰冷。
“我可是你的上级,你必须每件事都向我如实相告。我见你在圆亭内与那男子相谈甚欢?什么也没套出来?”
银针已轻轻抵住了姜辞的颈侧,那股金属的寒意瞬间让她毛骨悚然。
姜辞脖子上的肌肤传来微微的刺痛,她闷哼一声,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在北漠经受的训练,让她对疼痛的感知降到最低。
“大人息怒,小的不敢呀。” 姜辞语气中透着细作惯用的、虚假的委屈,“那,那是相谈甚欢?我确实套出一些太子的喜好云云,可是还没坐实,不敢胡乱上报。”
“什么喜好?” 诸玥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银钗的力道更重了一分。
姜辞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弧度。她知道,是时候抛出那个足以让诸玥立刻撤退的重磅炸弹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刻意模仿的、羞涩又带着一丝惊恐的语气,将那四个字清晰地、缓慢地吐出:
“喜、好、男、色!”
殿内霎时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安静。
诸玥的身体猛地一僵,连带着那柄抵着姜辞脖子的银钗也颤抖了一下。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起一团不自然的红晕,眼中露出了一丝被冒犯的羞涩和慌乱。
李承祉从未说过这话。姜辞不过是故意做了个无从作证的谎,来诓骗诸玥。
她太清楚诸玥被组织驯化得十分古板,满脑子都是“任务”、“规矩”和“避嫌”。像“喜好男色”这种涉及到皇室隐秘与私密的话题,足以让她避之不及,又羞于启齿。她可不怕将平日里看的话本里的东西,拿出来编排一番。
逗趣了一番诸玥,姜辞安心睡去。
??
李承祉见王兄乖乖服下汤药,眸底紧绷的弦稍松,沉声命人将他送回房好生歇息。
青衣躬身回禀前院骚乱,李承祉眉头瞬时蹙起。他本就厌烦宫中那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如今自己的东宫后院也闹出这等幺蛾子,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随手翻开案上的太子妃名录,目光扫过一页画像时,指尖骤然停住。
是她。
姜辞。
十一年前她远赴北漠为质,他也去了送别现场,却只敢远远躲在朱红廊柱后,看着她与王兄执手道别。那块护身玉佩,世人皆以为是王兄所赠,唯有他知晓,是王兄受自己所托,才郑重交到她手中。
难怪方才在抄手廊前,见她柔声哄王兄服药时,便觉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十一年光阴,褪去了她儿时的稚气,却将那份骨子里的韧劲,磨得愈发清亮。
青衣瞧着他对着画像出神许久,了然于胸,悄悄憋着笑退出去传话给长公主。
“就定她吧,姜辞。” 李承祉猛然回神,察觉自己失态,耳尖泛起薄红。
“殿下放心,早遣人去了!” 青衣憋笑回话,“晚上您就不用对着画像解馋,能抱得美人归啦!” 他自幼跟着李承祉,最懂这位殿下的口是心非,唯有在真正在意的人或事面前,才会这般不加掩饰。
无疆适时上前打断,语气凝重:“殿下,丞相府急召议事。京郊那摊子,棘手的很。”
这是丞相给新太子出的第一道考题。他领兵征战的本事朝野皆知,可这朝堂斡旋的门道,还需好生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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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辞入府已近半月。
她逐渐察觉,新任太子李承祉并未表现出任何迫切的立妃之心。他每日忙于政务,几乎从不踏入后院,仿佛将这场选妃当做一场不得不应付的仪式。
太子府的后院,却比前朝更像战场。
她三人中,夏氏不知怎地被梦魇惊扰,连吃了五日安神药都不见好转,最后被打了马车,打发出了府。
那日,姜辞也在场,还见着了侧妃久倾玉。这位侧妃身着一袭如月光般皎洁的银白色绫罗,乌发高挽,姿态慵懒却威严,仿佛她才是这东宫正位的主人。
夏氏这搞不清东西的蠢货,出言不逊,说什么:“等我做了东宫主位,定要叫侧妃都去做洗脚婢。” 如今,她得了这莫名其妙的梦魇,被驱逐出府,那股子不祥的“诅咒”气氛,又在府内凝结了一分。
久倾玉并未责骂,只是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玉镯,语气温柔地命姜辞与谢氏好好服用汤药,以儆效尤。那声音越是柔美,越是藏着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