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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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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秋风最是寂寥,苏敏裹着厚重的被子,却依旧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
冷风一过,她就忍不住弓起背,发出两声压抑的咳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秀英就拎着一个半旧的木桶出了门。
秋霜重,她菜地里的白菜叶子都镶上一圈白边,踩上去咯吱作响。
她没走大门,直接从两家相隔的田埂上跨了过去。
“妹子,猛料来了!”
张秀英的嗓门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她把手里的木桶往地上一搁,发出一声闷响。
苏敏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望见是她,眼神里那点惊慌才慢慢散去。
她的目光落在那木桶上,一股浓重的腥气已经钻进鼻子里。
张秀英下巴一扬,得意地说:
“昨晚邻家杀鱼,特意给你留的鱼肠子,还有些碎骨头,这玩意埋下去,保管你那树根都能吃出油来。”
苏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眉头皱了几分。
“嫌臭?好肥哪有不臭的。城里呆久了,连这点东西都见不得了?”
她也懒得等苏敏回答,径直走到那个肥坑边,一把掀开昨晚盖上的草席。
“过来,搭把手。”张秀英招呼道。
苏敏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放下了扫帚。
桶里鱼杂和河泥混杂在一起,黏糊糊的,散发着腐烂的气味。
“你把叶子往里扫,我来下料。”
张秀英指了指地上新落下的叶子,然后挽起袖子,直接下手去捞桶里的鱼肠,均匀地铺在落叶上,然后又铲起黑泥盖上。
苏敏默默把那些金黄的叶子扫进坑里,她的动作很轻,但因为要来回走动,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没一会,她又开始咳嗽,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一手扶着铁锹,另一只手紧紧捂着嘴,瘦小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张秀英正往坑里倒最后一点黑泥,听见这动静,手上的动作一停,回头看她。
苏敏的脸颊泛起红晕,像秋日里最后两片顽固挂在枝头的红叶。
“行了行了!”张秀英吼道。
“你回屋歇着去,这点活我一个人干了!身子骨跟纸糊的一样,还敢在外面逞能!”
她把木桶往旁边一扔,大步走过去,从苏敏手里夺过铁锹。
苏敏被她吼得一愣,捂着嘴,抬起眼睛看着她。
咳嗽平复了一些,她才低声说:
“……麻烦你了。”
“麻烦个屁!”
张秀英头也不回地骂道,手上却麻利地开始干活。
铲土、封坑,一气呵成。
苏敏在旁边站了一会,看着张秀英的背影,最终还是转身,慢慢走回那间小屋。
张秀英一个人把肥坑封好,还在上面结结实实地踩了几脚。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张秀英闲时偶尔帮苏敏摘摘果子,苏敏也回送了一筐柿子给张秀英。
她们会在落满叶子的树下,一边干活,一边聊些家常。
聊的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地里的收成,或是镇上新开的铺子。
张秀英嗓门大,话说得又快又急,像往热锅里撒豆子,噼里啪啦作响。
而苏敏总是静静地听,偶尔应上一声,声音轻得像风吹过叶子。
张秀英觉得,苏敏就像院子里那口老井。
不管往下扔多少话,都听不见个回响。
可是不知怎的,她就是愿意跟这口井说话。
井水虽不回应,却好像能把那些燥气都给沉淀下去。
这天,柿子已经都摘得差不多了,只剩树顶上几个长得最红的,像挂在天边的小灯笼。
“太高了,算了,留给鸟吃吧。”
张秀英拍了拍手上的土,准备收工。
苏敏却仰着头,望着最高的那一颗,出了神。
“那个……真好看。”
她轻声说。
张秀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颗柿子确是最好看的。
饱满、通红,阳光一照,还真像灯笼一样发着红光。
“好看有什么用,够不着。”
张秀英不以为意。
苏敏没说话,转身从墙角拖出一架半旧的木梯,梯子看着有些年头了,有根横梁都裂了纹。
“你疯了?”
张秀英一把按住梯子。
“你这破玩意都快散架了,摔下来你这身子骨还要不要了?”
“没事,我……我小心点。”
苏敏固执地说着,便要往上爬。
她刚踩上第一档,还没站稳,忽然就弯下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又急又深,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掏出来。
她咳得整个人剧烈的颤抖,一手死死抓着梯子,另一只手紧紧捂着嘴。
张秀英都吓坏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扶住摇摇晃晃的她。
“你不要命了!”
她吼道,声音里带着颤抖。
苏敏又咳的好一阵才缓过来,她想说话,一张嘴,又是一阵压抑的喘。
张秀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她一言不发,把苏敏弄到院里的石凳上坐下。
又转身进屋,倒了杯温水出来塞到她手里。
做完这一切,她抄起墙角的长竹竿,走到树下,对准那颗最好看的柿子,用力一捅。
柿子应声而落,张秀英眼疾手快,稳稳地接住了。
她把那颗完好无损的艺术品轻轻放到苏敏面前的石桌上。
“给。”
她声音生硬得像一块石头。
苏敏捧着水杯,低头看着那颗柿子,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谁也没再提摘柿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