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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我趴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他先是狠狠踢了一下小腿,然后踩在膝盖上,我忍不住发出叫声。听到哭喊声,他又狠狠地踢向肚子,并让我不要发出声音,害怕再挨打,我痛苦地捂着肚子,不敢放声大哭。
      他一直站在面前,迟迟没有离去,我艰难地抬头,看到他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睛瞪得像铜铃,仅看了一眼,我害怕地低下头。他扬着手要继续打,我浑身开始颤抖,一只胳膊瘫在地上,另一只手紧紧护住头。
      “亮哥,你这是干什么,在路边打她不怕被那家人看见?赶紧回去吧。”樊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紧接着,他扶着我从地上起来,我颤抖着抓住他的衣服,手心的血蹭得到处都是。
      我低头缩在樊顺身边,唯恐他将我抛下,缓了一会,我捂住肚子跟随他进去院子。他先是扶着我坐下,而后去堂屋端来一碗凉水,我疼得喝不下,又从板凳上摔了下来。周奶奶醒来后看到我蜷缩着躺在地上,焦急地问到发生什么事了。樊顺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事情的经过,之后,她走到面前,轻轻抚摸着我的胳膊和脸颊,我满脸痛苦地趴在地上,一直念着肚子疼。
      “周婶,这咋办,要不送去诊所看一下,真出事了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樊顺看着我说道。
      “先用热水暖一下,要是还不行,晚上我去叫她爷爷过来,商量是去诊所还是就在家熬着,他家的人动的手,让他们家拿主意。”
      樊顺叹着气走了过来,他用湿毛巾轻轻擦去我嘴角的血,又把浸过凉水的毛巾贴在脸上,此时的我因为腹部剧痛,根本察觉不到脸上的红肿和疼痛。樊顺扶我走去堂屋,躺在床上的时候,因为衣服上都是泥,周奶奶从衣柜下面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换好衣服,我紧紧捂着腹部侧躺在床上,脸上全是汗水。
      过了一会,周奶奶拿了热水袋过来,肚子接触到热水的那一刻,疼痛开始加剧,我急忙推开热水袋。有了一丝力气,我微微侧过头,双眼无助地盯着模糊的窗户。整个下午,由于疼痛地侵袭,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院子一直很安静,应该没有其他人过来。
      傍晚,吉四奶奶前来看望,她拿了一些松软的鸡蛋糕放在床头,我摇摇头,轻声说着吃不下。她走到床边,心疼地抚摸着我的脸颊,轻声安慰着。
      过了一会,外面的狗叫了几声,紧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以为是爷爷或者奶奶,当其进来的时候,烛光微弱,但足够我看清那个人是樊顺。透过柜子间的缝隙看清他的脸,我有些失落,为什么爷爷奶奶这么久还不来,也许是太忙了。
      樊顺来到堂屋后拍了一下桌子,我抬起头,耳朵贴在柜子上面。整个房间是通的,放小床的地方和待客的客厅仅仅用衣柜隔开,因为这一点,我可以清楚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哪怕是悄悄话。
      “我过去了,丰叔说这几天置办家用,准备每天的餐食已经花了很多,事情谈成了又是一大笔钱,没有钱去治病。亮哥更让人恼火,直说活不下来就死在外面。”樊顺压低声音说道,他们是不想我听到的,不幸的是,我听到了,而且听得异常清楚,异常仔细。
      “不去诊所,他们也不来看看?”吉四奶奶说道。
      “走不开,那家人一直问东问西,四处走动打听情况,比大队上的计生员还难缠,要不是她大姑姥爷在旁边,估计早就露馅了。”樊顺说道。
      “这可咋办,就这样放着不管吗?”周奶奶问道。
      他们几个人没有再说话,我靠在柜子上,不小心发出了声响。周奶奶和吉四奶奶急忙走过来查看,我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外面是谁在说话,她们笑着走到床边,说外面的人是樊顺,我点点头,闭上眼睛靠在柜子上面休息。
      那个晚上,我不知道樊顺何时离开,不知道爷爷奶奶有没有在深夜赶过来。疼痛中,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了,只记得白天醒来时腹部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不过下床走路还是会隐隐作痛。我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走去厕所,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注意到豪杰蹲在墙边。看到我出来,他小跑着来到身边,双手托着我的胳膊走到板凳旁,轻轻坐下,小腿处的淤痕露了出来。
      豪杰一直看着我,自然的,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许是脸上的手掌印和嘴角的淤血,也许是腿上的淤痕。在他的陪伴下,准确来说是监督,我不再靠近那扇大门,即便钥匙就放在眼前。白天的时候,我要么躺在床上假装睡觉,要么坐在院子里像图画书中的玩偶那样痴痴地看着路过的云朵,轮廓分明,心却是空的。
      又过了几天,我已经忘记具体过去了几天,爷爷奶奶来接我回家了。短短几天,踢打造成的疼痛并未完全消失,脸上的淤痕清晰可见,他们却装作看不见,并默契的闭口不提。
      奶奶收拾好衣物,和周奶奶说了几句话便拉着我回去了。家门口的黑色轿车已经不见,地上留下的一道道轮胎印还未被泥泞覆盖,进到院子,总会第一时间出来迎接的大黑迟迟不见踪影。
      “大黑呢?”
      “被人偷走了,以后再给你找一条狗。”奶奶说道。
      “别问了,你爸在堂屋等着。”爷爷说道。
      我没有再说话,憋着满肚子的委屈走到堂屋门口,看到了那个对我动手的男人。他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化着艳丽的浓妆,以至于旁人根本看不清本来的容貌。看到我进来,她轻蔑地瞥了一眼,继续说着旁人听不懂的方言。
      爷爷指着他们让我叫爸爸妈妈,奶奶笑着说他们的好,我听得烦躁,于是躲在石柱后面,没有反驳,更没有开口。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前几日凶神恶煞的表情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于是,我倔强的沉默着。过了一会,爷爷笑着说年龄太小,过段时间就好了,说完留下我一个人离开,走之前让我好好和父母亲相处。
      我靠在堂屋的门框处,觉得乏味于是低头揉搓指甲,看到爷爷拿着锄头准备出门,我连忙跑了过去,想和他一起离开。不料父亲小跑着来到身后,他猛地拉住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拽回堂屋门口,充满怒气地说道,“前几天为什么私自跑出来?”
      我看着他的脸,抬起手摸着嘴角的淤痕,没有说话,紧接着,屋内的女人开始发疯,她坐在沙发上尖声吼叫,双手捶打着棉花垫子,像是看见了恶鬼那般。我靠在门框上听着他们两个人争吵,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他忽然推了我一把,我想跑出去,却被那个女人拦住,她扯着我的衣服,张牙舞爪地说着一些奇怪的话。我想挣脱,奈何被死死抓住,怀着最后的期望看向她身后的男人,他站在后面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眼神中只有冷漠。
      恼怒之下,她开始掐我的脖子,慌乱中,我踢向她的小腿,用力抓挠她的手臂。忽然间,她放手了,将我推倒在地后转身去拿了一件豁口的瓷具。瓷具砸中额头,鲜血很快流了下来,我一只手摸着脸上面的血,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伤口。恐惧促使我瞬间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还有站在一旁安慰着她的男人,我在心中暗暗起誓。
      向后退了几步,没有人追上来,我大步朝着门口跑去,后方传来的声音或许是在喊我的名字,也许是在呵斥。跌跌撞撞地跑向周奶奶家,看到紧锁的大门,我不死心地拍门呼喊着。迟迟没有回应,我沿着路线折返回去,豪杰家的门没有锁上,于是我直接跑了进去,进去后,院子里的狗仰天狂吠。
      “这是咋回事,脸上怎么都是血?”金木着急地问道。
      “我家里的那个人,不认识的人,用杯子砸我。”我大哭着喊道,这几日的委屈终于得以发泄出来。
      “赶紧带去诊所看一下。”樊顺站在偏屋门口说道,说话的时候身体向前倾斜,原来他也在这里。
      金木和豪杰带我去了诊所,脸上的血稍微清理了一下,嘴角的淤痕再次显现。待额头上面的伤口暴露出来,老医师说伤口太深了,需要去镇上的医院处理。之后,金木回村借车,我和豪杰在诊所外面等待。站在诊所门口,我时不时地摸向额头上面简单包扎的伤口,既害怕鲜血大量流出,又希望纱布尽快被鲜血浸染。
      “你这伤怎么弄得,嘴角这里也有。”站在旁边的一个年轻女子开口说道,她的口音和周边的人有所不同,是从城市来的。
      “是两个我不熟悉的人。”我小声说道。
      “是不小心摔的。”豪杰打断了我的话,说完拉着我快步走去路边。
      “为什么说谎?”
      “我们班上有个女生,经常被父母毒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其他女生总是在背后说她的坏话,都不愿意和她一起玩,还有人把她的书包和衣服扔去男厕所。”豪杰说道。
      “被父母毒打,是她的错吗?”我看着豪杰问道。
      “不在一个村子,我不知道是谁的错,你马上要上小学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经历过这件事,你父母不经常在家,他们不会再打你了。”
      “你班上的女同学,现在还被父母毒打吗?你说过她的坏话吗?”
      “她脸上和身上经常带着伤,有时候半个月都不来学校。体育课我会主动跟她组队,发卷子的时候我会跟她说几句话,被人扔进男厕所的书包和衣服都是我捡出来还给她的。”豪杰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
      这时,金木骑着一辆三轮车过来了,我没再追问下去。上车后,金木载着我们去了镇上的医院,记忆里面,这是我第一次去镇上,看着道路两侧卖着各种东西的小摊,心里想着要是能停下就好了。
      到医院的时候,包扎伤口的纱布已变得鲜红,坐在病床上,看着镜子中的模样,一股怒火在身体内燃烧起来。等了一会,一个医生进来了,他一圈一圈取下纱布,没想到最里层已经和伤口粘连在一起。他动作较为轻缓,言语上一直安慰着,于是我强忍住泪水,没有伸手阻拦。
      用棉花球清理血迹的时候,一个护士端着铁盘进来了,铁盘内放着各种工具,她走到医生旁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随后,金木走到我面前小声说着缝针后带你们去商店买东西,听他说完,我笑着点头。回想着在路边看到的小摊,想着摊上各种不算稀奇的小玩意,想得出神时,金木突然按住我的头,豪杰在一旁死死抱住我的双腿,那名护士也按住我的身体,紧接着,医生拿着针快步走过来。
      开始缝合伤口的时候,额头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人瞬间失去理智,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小摊和小玩意都不见了,我只想挣脱他们的束缚,此时竟如同想挣脱那双掐住脖子的双手一样,无论如何用力,如果挣扎,始终逃脱不了。
      巨大的疼痛下,我支撑不住晕了过去,醒来时眼前的景象是无比熟悉的,转头看,旁边的凳子上放着一块奶油蛋糕。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额头传来一阵刺痛,拍打了一下床褥,我重新躺了下去。院子偶尔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所有的声音都模糊不清,一整天,除了无力地盯着房梁以及墙角的蜘蛛网,根本做不了别的。
      晚上,奶奶在床头旁边的柜子上点了一根蜡烛,之后,她坐在床尾,安慰般的语气说着伤口过段时间就好了,那些话应该是对我说的,听起来却像是在自言自语。爷爷站在床头说到过完暑假伤口就好了,村长已经打听好上学的事情,开学的时候直接去学校报道就可以了。
      自此,他们没再提过我额头和身上的伤,也不再说大黑被偷走的事情,其中,大黑不明不白地消失,让我尤为难过,尤其放不下。当时,我并不知道父亲为何而动手,为何去欺负一个五尺微童。家人的不作为,邻居的沉默,我开始偏激的认为这种行为是正常的。当然,是在家庭内部默许的一种行为,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学校里面的同学。
      我对那两个人,一个名义上面的父亲,一个名义上面的继母,开始滋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从那之后,我总是借口去风婆婆的家里,总是悄悄溜进她家摆放着神明雕塑的屋子,看着我幼小的手掌和清澈的眼睛,她总是笑着叮嘱进到屋内脚步要轻轻的,当心惊扰到仙人休息,从未怀疑过其他。村里其他人,无论大小,无论男女,几乎都喊她疯婆子,由于她从不肯说起自己的名字和过往,于是我便叫她风婆婆,也许因为这一点,她恳求仙人回应了我的诉求。
      在家躺了大约一周,爷爷要忙父亲户口的事情,于是请金木带我去镇上拆线。拆完线,我们去了商店,各式各样的商品让人目不暇接,每一个都是喜欢的,不过,他拿起玩具询问的时候,我都是摇头。最后,他买了几本童话故事书,豪杰要了一个玩具。回去的路上,我一直翻看故事书,看着上面鲜艳的插画,用手摸着画中人物穿的裙子和水晶鞋,心中想着长大后的生活。
      回到家,我把故事书放进衣柜,脱掉鞋子赤脚跑去田地,继续在田野中肆意奔跑。没有方向和目的地跑了几圈,我停在田野中央,气喘吁吁地看着四周,寻找那个形影不离的影子,跑到小路上,樊顺拿着铁锹路过。
      “看你这个样子,身上的伤应该都好了。”他开口说道。
      “不怎么疼了。”
      “那就好,开学的时候差不多完全好了。”
      “这个印子一直在,我害怕开学还没有消下去,如果老师和同学问起,我就说是不小心摔的。”
      “小小年龄就学会说谎了。”
      “大人们都在说谎,听一个大孩子说他们班上有个女孩因为经常被父母殴打,其他同学都欺负她,不愿意和她一起玩,你觉得是这个女孩的错吗?”我看着樊顺问道。
      “如果仅仅这件事不愿意跟她一起玩,我觉得这个女孩没有错。”
      “为什么别人都认为是她的错?”我追问道。
      “欺负这样的孩子不会被报复,东窗事发后家长不以为意,老师们尽力掩盖,可能连一句责骂都没有。并非都认为是她的错,很多时候只是一个借口,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以我的角度看就是这样。”说完,他拎着锄头离开了。
      我站在路边望着他的背影,身后一阵微风吹过,他刚才说的话几乎全部跟着风走了。我当时没有听懂他的话,但是知道了一点,那个女孩没有错,遇到这种事情,她无需从自身找原因,更不必反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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