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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细腰 ...

  •   平州,本是一处荒凉之地,朝堂江湖人来人往,追命通缉榜上的亡命之徒就常常出入于此,一度成为双方都不情愿伸手之地。

      直到,文武帝琼玉年间,女君收此地,复又赐新名,平州。

      然而,世事如江河,并非一平而静,当一只震慑的龙逝去之时,掉下来的骨肉坠入,江河底下的暗潮汹涌便被激了出来。初初还能压制一二,如今朝廷内乱,早已自顾不暇,更何况一块不毛之地。

      “平州,最有名的是琼玉场。琼玉场经由六博发家,庄家年年换,赌注年年在。历代的天子也不少沉迷其中,本就难管,到了如今,更是撒手放开了。”

      泠徽将笔搁在笔山上,抬起眼睛,朝柳沛白弯弯眼睛,“赌博之于五石散,并不逊色。一个在心,一个在身。若是都沾了,无异于行尸走肉。郎君,不要碰这些。”

      柳沛白小心翼翼地磨着金文墨条,他手下的墨条金贵着呢,又不似刀一样,得匀着力气,闻言,柳沛白推过墨台过去,“我知道这个,我师父说过。曾经江湖鼎鼎有名的水上仙,就是碰了五石散,连最平坦的石头都站不稳,最后被人活生生把腿给拧折了。现在,约莫已经死了吧。”

      威名赫赫半生都做黄土,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泠徽捏着笔试了试他磨的墨,提着笔写了两个字,“很有长进。”

      是真的有长进。柳沛白这个人,动手比动嘴多,一次见到她磨墨,接过了墨条,磨断了她的半根墨条,脸颊上一股脑地红了个彻底,又不好抛下断掉的剩下半根。

      泠徽没见过这样力大的,连墨条就能磨断,拿起来看了看,那断掉的半截不是平滑的,而是层层叠叠的小山一样,竖起来一看,就更像了。

      她就笑了,笑得很开心,毕竟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磨断过墨条,仿佛她们一生来就会磨墨,她们磨的墨写过了泠氏百年千年的历史,所以墨水成了血水,在骨头缝里游走。

      只是,那样好的磨墨技巧,是泠氏给的,不是泠徽。

      柳沛白好奇泠小姐的笑,将墨条暖呼呼地握在手里,顾不上什么将手染黑,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泠徽。

      泠徽把断掉的墨条放下,用手擦了擦他的脸,这一擦了不得,把脸越擦越黑,像是刚从炉子底下钻出来的小狗,只剩下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泠徽笑得不行,眉眼弯弯,不那么矜持,很自在快活,她没有那么快活过。

      这世上,让人快活的东西很多,让泠徽快活的,却少。

      柳沛白怔怔地感受着脸上她温暖的掌心,指节矜持又顽劣地勾一勾他的鼻子,手的主人笑得更欢了,笑将太阳拉了进来,照了他满怀。

      他也没忍住笑了。

      又有些羞赧地垂下眼睛,片刻后,怕错过什么似地,悄摸地从眼皮底下偷着瞧她,泠徽眸光霖霖地看柳沛白,抓贼趁时地一把抓住了他含羞的目光。

      泠徽却不是个擅武的人,不会追打抢杀,但她是个放风筝的好手,一松一紧,行事有度。

      敛了笑,照常是那个温和的泠小姐。

      转过身,到了六面盆架那边,用香胰子洗手,见他愣着,就招招手叫他过来。

      泠徽扯了架子上的帕子下来,浸在水里,又慢吞吞拧干,柳沛白乖顺地低下头,又仰着脸,挑了个好角度,泠徽便轻轻擦干净他脸上的墨。

      她的呼吸明明那么轻,芦花一样的轻,又那么重,重的震耳欲聋,芦花一样毛敷敷地捧起来他的心,又放下,如此反复。

      擦完了,泠徽拍一拍他的脸颊,随后愣了一下,柳沛白无知无觉地看她,她捏着帕子丢到水里,有些不讲理地道,“你把帕子洗干净,一会儿过来,我教你磨墨。”

      柳沛白听话地洗帕子,洗着洗着,突然想到泠小姐在他脸上抹墨汁的时候,并不是隔着手帕,一时间耳朵红得厉害,直教恨不得一头扎进盆里头。

      “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泠徽好奇地侧了侧脸,他今天扎了高马尾,两只红彤彤的耳朵看起来像是玉,透着薄薄的光,柳沛白被这话惊得捏紧了墨条。

      好险,差点没被捏断。

      柳沛白看着泠小姐一无所知的脸,好似关心他的很,直直瞧着他,小扇子似的长睫掀起来一点,只有柳沛白看得清的清丽明艳,扑闪扑闪的蝴蝶翅膀一般。

      如何都捉不住。

      柳沛白被看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提刀自戕,好叫自己的滚烫的鲜血也溅到泠徽的脸上,让她知道自己如今滚上耳朵上的血,是因此而滚烫。

      师父说的一点不错,山下自有收他的人。

      是何种情愫,他却不懂,像是甩耳朵,蹦来跳去的狗,要去挤抢垂怜者的一丝眸光。

      可,若是没有垂怜者的指引,他又如何找得到往何处取悦?

      只好是都尝一遍,和常人一样学会察言观色。

      泠徽推开桌子上叠着的竹简和书,坐在椅子上,对他说,“郎君,你会掌法吗?我想看掌法。”

      柳沛白不迟疑地点头,掌法是他入门学的,比不得刀法好,却也不差,他绕过桌子,站立在略有些空旷的地方,那个地方正对着泠徽拨开书堆,空出来的地方。

      宛如一场单独的戏,而看者便从狭窄的正方的幕布前看。

      无论是她看他,又或者他看她,都是口中一个人,都是一个绘声绘色的“囚”字。

      柳沛白扎着高高的马尾,腰封束着细细的腰,肩膀似山,牵连着又飒沓各有其色,脸颊清隽俊丽,星子眼蕴着两坛寒水。

      他的掌法很有意思,不知是不是触类旁通的缘故,他的挥掌如同挥刀,凌空劈得风响,震的珠帘摇晃,珠帘不堪重负,正以为要掉下来。

      凌厉的掌风却柔下来,轻轻揉了一把珠帘,又收回,在半空中旋了半圈,随着步子铿锵地一送!

      “咔嚓”

      将马车外边无意路过的树给劈断了!马车过了那边,却依然闻见树滑落山下,轰隆隆的声响,沉重且势不可挡。

      柳沛白收回手,眼睛明晃晃撞进了泠徽的眼中,泠徽恍然明白了,原来天地是一个囚,将人拘束在这之间,马车是一个囚,将她和柳沛白关在里边。

      情爱嗔痴也是囚,挥着鞭子的囚,而她呢?

      她也要将柳沛白囚在自己手中,眼中。

      善明白,而固执,是泠徽。明白,而心甘情愿是柳沛白。

      她们真是配极了!

      泠徽也含笑回望,柳沛白见她一笑,心下便翘着船尖儿似地,高高地得意,几步过去,想要靠近些,又克制地站直了身子,手背在背后,想了想,又弯下腰来,有些结巴道,“我会的……其实……还有拳法,枪棍也会使一些……往后,我耍给泠小姐看……好吗?”

      他见泠小姐一笑,就已经将武功是要见血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泠徽看他,“好啊,来日方长。”

      泠徽一说完,就感受到了柳沛白的喜不自胜,腰间装饰用的腰带坠子,摇摇晃晃,像是尾巴,她的目光从他的腿划过腰肢,顿了一下,又走上了胸膛和臂膀,随后攀上了他的脸颊。

      那不是一张玉石白,黄金骨头的脸,而是一张饮饱了风雨的脸颊,藏着利器,又柔丽地流着溪流似的柔情。

      他像是山一样,不清楚自己身上缠绵的溪流,自顾自地以为尖锐无穷。

      柳沛白被她看的难捱,在背后捏紧了手,却仍然没有侧过脸,“泠小姐在看什么?”

      “你的腰很细。”泠徽温和从容,并不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什么,她伸出手,放到柳沛白的眼前,两只手缓缓拉开距离,随后停下来,她又咬着字道,“约莫,这样细。”

      细出了,如此的风情。

      “这样薄。”

      薄出了,如此的青涩。

      很耐玩的模样。

      柳沛白刹那间耳中轰鸣,听不见摩挲声,听不见叮咚声,只听得见自己胸口呼通呼通,血液汩汩,痴愣愣地望着两手之间的距离。

      似乎,自己的腰,千真万确地被泠小姐的手捧着,把玩着,然后笑着说,“这样细,这样薄。”

      旁人这么说,是调戏,是找死。

      可,泠小姐是世上顶好的人,这么说,他只会觉得自己想得多,唾弃了一把自己的龌龊。

      柳沛白咬着牙,懊恼着自己不应该这样穿,慌不择路地要逃。

      “慢着。”泠徽轻轻道,柳沛白只肯拧过半边脸,侧侧地垂着头,骨头沟壑阴影,无一处不如绵绵细雨下着。

      “郎君走的慌慌忙忙,斗笠和刀都忘了拿。走的这么慌,做什么?”泠徽扣了扣桌子,细细地瞧他,揣摩他,眼睛盘着,如手里夜以继日地盘着盘珠,她又柔着声音,“我又不是追魂夺命的鬼。”

      不追魂,但是夺命,且夺了他的命,又嗔怪他。

      这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泠小姐,却是天底下,别处的异样的神妙的道理,她的道理要占据鳌头,一切都应当退却三舍,避其锋芒。

      泠徽看柳沛白匆匆忙忙扯了刀和斗笠,慌慌忙忙地出去,不忘细心关上车门。她撑着下巴笑了起来,捂着脸,笑得肩膀直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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