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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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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天的喧哗如潮水般从洞开的王府大门内涌出,淹没了门前的青石板路。小厮的惊呼、管家的喝令、侍女奔跑时环佩的叮当,还有那一声穿透嘈杂、带着哭腔的呼喊——“我的儿啊!”——瞬间撕裂了顾策远强撑的平静。
他几乎是本能地要松开宋清漪的手,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礼数,是对阔别重逢的母亲下意识的回应。然而,指尖刚刚抽离一丝微凉,便被更大的恐慌攫住。他猛地收拢五指,将宋清漪那只握着竹杖、微微颤抖的手更紧地包裹在掌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心的汗意和脉搏的狂跳,像一只受惊后被强行攥住的雀鸟。
“母亲!”顾策远的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沙哑和激动,他拉着宋清漪向前几步,撩袍便重重跪倒在疾步奔来的王妃面前,头深深埋下。这个动作牵动了胸口的旧伤,一阵闷痛袭来,他却咬紧牙关,只将宋清漪的手攥得更牢,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王妃已扑到近前,华贵的裙裾扫过地面。她全然不顾仪态,颤抖的双手捧起儿子的脸,泪如雨下:“策远!我的策远!老天开眼,你还活着!谢天谢地!谢菩萨保佑!”她泣不成声,只顾着抚摸儿子消瘦的脸颊和肩背,确认这失而复得的骨肉。
狂喜的泪水模糊了视线,直到她感觉到儿子身体细微的牵引——他的视线,他紧握的手,都固执地指向他身旁那个沉默的影子。
王妃顺着儿子的动作抬起头,目光越过顾策远的肩头。
一个荆钗布裙的年轻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她身形单薄,在这王府门庭的喧嚣与华贵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的局促和…孤独。她低垂着眼睑,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眸子却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焦距。最刺眼的是,她那粗糙的手,正被自己金尊玉贵的儿子紧紧握着,甚至在方才跪拜时,儿子也未曾松开。
王妃脸上的泪水未干,心头却骤然升起一丝疑虑和本能的不悦。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一个陌生女子,如何能如此不知礼数地牵着她世子的手?这成何体统!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带着审视,从女子朴素的衣着扫到她清秀却苍白的脸庞,再到那双无神的眼睛——王妃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根被女子另一只手紧握的、磨得光滑的竹杖上。
盲女?
这个认知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王妃沸腾的喜悦之湖。她的视线再次回到儿子脸上。顾策远此刻也正抬头看向宋清漪,那目光里的东西让王妃的心猛地一沉——那是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珍视,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这种目光,王妃从未在儿子看其他任何人时见过。
疑虑瞬间膨胀为惊涛骇浪。
“母亲,”顾策远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也带着一丝急于为宋清漪正名的迫切,“这位是宋清漪宋姑娘。若非她妙手仁心,于山下村外的崖底将重伤濒死的儿子救回,悉心照料数月,儿子早已尸骨无存。她是儿子的救命恩人!”
王妃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王府女主人的城府让她迅速戴上了得体的面具。她脸上重新堆起感激的笑容,尽管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
“原来是策远的救命恩人!宋姑娘,大恩大德,我平淮王府没齿难忘!”王妃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去扶宋清漪,动作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矜持,目光依旧在宋清漪无神的双眼和紧握的竹杖上逡巡,“姑娘快快请进!一路奔波,想必辛苦了。来人!扶宋姑娘去‘静心苑’好生歇息,备上最好的茶点!”
她话音未落,立刻有两名伶俐的侍女上前,想要从顾策远手中“接管”宋清漪。她们的姿态恭敬,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要将宋清漪与顾策远分开的意图。
宋清漪感受到了那迫近的、陌生的气息,以及王妃话语里那份刻意强调的“恩情”和“王府”的重量。她握着竹杖的手紧了紧,指关节微微泛白,身体下意识地向顾策远的方向靠拢了一点点。她看不见,却能敏锐地感知到王妃目光中的审视和那无形的、将她隔绝在外的藩篱。这金碧辉煌的王府大门,比她想象中任何的山崖峭壁都要冰冷和令人窒息。
顾策远敏锐地察觉到了宋清漪的抗拒和母亲的意图。他没有松开手,反而侧身一步,巧妙地挡在了宋清漪身前,隔开了侍女伸过来的手。他看着母亲,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坚持:
“母亲,清漪初来乍到,目不能视,又刚经历…剧变,心神不安。儿子亲自送她去安顿。稍后再与母亲详述别情。”
王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看着儿子那护卫的姿态和眼中不容置喙的坚决,心中那团疑虑的阴云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这个盲女,绝不只是一个“救命恩人”那么简单。
她那双空洞的眼睛,究竟看到了什么?又或者,她让她的儿子,看到了什么?
王府的朱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那沉重的声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是久别重逢的悲喜,是暗流汹涌的疑虑,和一个闯入者格格不入的孤独与惶恐。而门内更深处的权力漩涡,才刚刚开始展露它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