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渊》刘开开

18、第 18 章

　　顾策远几乎是半抱着将宋清漪安置在静心苑那张铺着柔软锦缎的床榻边沿。这房间宽敞得过分，弥漫着一种清雅却陌生的冷香。他环顾四周，雕花繁复的紫檀木家具、博古架上陈列的莹润玉器、墙上悬挂的精工细绣……一切都精致华贵，却也冰冷疏离，像一张张无声的网，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这与他记忆中那间弥漫着药草清香、只有简单木桌竹椅的温暖小屋，天差地别。

　　“清漪…”他蹲下身，双手包裹住她紧握竹杖的手，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你…真的可以吗？我很快回来。” 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

　　宋清漪努力挺直了脊背，对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甚至还试图弯起嘴角，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我没事的，顾远。这里…很安静。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的声音很轻，努力维持着平静，但那份刻意为之的“没事”，反而像细针一样扎在顾策远心上。她甚至下意识地用了“顾远”这个名字，仿佛在这个冰冷华丽的地方，只有那个属于山村的身份能带来一丝暖意。

　　顾策远心如刀绞。他多想留下来，在这陌生的牢笼里为她筑起一道墙。但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传来的、属于他父亲威严的嗓音，像无形的鞭子抽在他背上。王府的规矩，世子的责任，尤其是即将面对的父亲那审视的目光，让他不得不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她的竹杖轻轻靠放在床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又摸索着找到她药箱的残骸——那个在屠村浩劫中奇迹般幸存下来、如今显得格外寒酸的小箱子，郑重地放在她身边。“竹杖在这里，药箱也在这里。我让侍女在门外候着，有事你就喊，或者敲这个床沿，她们能听见。” 他握了握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留下一个短暂而用力的印记，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烙印上去。“等我。”

　　“嗯。” 宋清漪再次点头，手指摸索着触到了光滑冰凉的竹杖，紧紧握住。

　　顾策远起身，一步三回头，最终狠下心，推门走了出去。沉重的房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却如同巨石砸落，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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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关上的瞬间，房间里那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瓦解。

　　无边的寂静和空旷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宋清漪。这寂静不同于山间夜晚的虫鸣风吟，而是一种带着压迫感的、死寂的沉默。王府特有的、更漏滴水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传来，滴答、滴答…规律得令人心慌，像是在丈量她被囚禁的时间。

　　她看不见，但其他感官在极度的紧张中被无限放大。

　　·听觉：门外侍女刻意放轻却依然存在的呼吸声，远处庭院传来的模糊人语和脚步声，都像细小的芒刺，提醒着她无处不在的窥伺。窗外的鸟鸣声，也显得格外尖锐陌生。
　　·嗅觉：那股清雅的冷香变得更加浓郁，试图掩盖一切，却无法完全覆盖这房间里木头、油漆、还有某种…尘埃的味道。她怀念山村空气中混杂的泥土、草木和炊烟的气息，那是“活着”的味道。而这里，只有精心雕琢的“死物”。
　　·触觉：身下的床褥柔软得过分，丝滑冰冷，让她如坐针毡。她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身边。先是摸到床柱上冰凉滑腻的雕花，纹路繁复，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精致。她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转而紧紧抓住自己粗糙的衣角。她站起身，竹杖点地，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突兀。她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竹杖撞到了一个硬物——是一张沉重的圆桌。桌面冰凉，触手光滑如镜。再往前，指尖碰到一个多宝格，上面摆放着形状各异、触手生凉的物件（玉器、瓷器）。她一件件小心地触碰，那些冰凉的、光滑的、带着锐利棱角的触感，勾勒出一个华丽却毫无温度的世界轮廓。每一件都提醒着她：你不属于这里。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她想起屠村那夜的血腥味，想起阿宝最后的嘶喊，想起火光中村民扭曲的脸…那些噩梦般的记忆，在这陌生的、充满未知威胁的寂静中，疯狂地翻涌上来。她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她摸索着，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身体，将竹杖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贴着那熟悉的、带着山林气息的微凉竹节。这是她仅存的、与那个被毁灭的“世界”唯一的连接。药箱就在身边，她摸索着打开，指尖触碰到里面仅剩的几味药草——干燥的苦参、微甘的葛根…熟悉的触感和气味，稍稍安抚了她狂跳的心。

　　“顾远…” 她无声地呢喃着那个名字，像是在黑暗中抓住唯一的浮木。可随即，王妃那带着审视和距离感的声音、侍女们恭敬却疏离的气息、还有这如同金丝牢笼般的房间，都让她心底涌起更深的寒意。

　　他真的能回来吗？回到这个需要“顾远”的盲女身边？
　　还是…那个属于这里的“平淮王世子”顾策远，终究会吞噬掉一切？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紧紧抱着竹杖和药箱，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在奢华却冰冷的牢笼角落里，无声地颤抖。等待，从未如此漫长而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