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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医馆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药味和沈秋雁留下的冰冷梅香,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顾策远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牙关紧咬,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伴随着后腰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浸透了身下的褥子。强行起身和盛怒之下爆发的力量,无疑让他本就岌岌可危的伤势雪上加霜。

      王太医面色凝重,立刻打开药箱,取出纸笔,伏在桌案上,笔走龙蛇,开出一剂紧急应对气血逆冲、伤口崩裂的药方。他口中急速报着药名和剂量,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速去!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要快!”

      阿旺接过药方,如同接了军令,拔腿就往外冲。

      与此同时,宋清漪强忍着额角火辣辣的疼痛和手腕处钻心的酸胀,跌跌撞撞地扑到顾策远床边。她本能地想要去摸针包,想要用银针为他疏导逆乱的气血,减轻那撕心裂肺的痛苦。然而,当她颤抖的右手伸向针包时,一股钻心的剧痛猛地从手腕处传来!

      “嘶……” 她倒抽一口冷气,动作瞬间僵住。

      刚才被沈秋雁用尽全力死死攥住的手腕,此刻已经高高肿起,皮肤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皮下淤血清晰可见。更可怕的是,手腕处的筋骨传来撕裂般的钝痛,别说捻转细如牛毛的银针,就连简单地弯曲手指都变得异常困难,整只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清漪……别……” 顾策远虽然痛得意识模糊,却依然捕捉到了她压抑的抽气声和动作的停滞。他艰难地睁开眼,透过冷汗模糊的视线,看到她那只红肿变形的手腕,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他强忍着自身的剧痛,嘶哑地开口,声音破碎却带着安抚,“我……我还挺得住……你别急……别伤了自己……”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巨大的痛苦。

      宋清漪看着自己那只无法控制、连针都拿不稳的右手,听着顾策远强忍痛楚的安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赖以生存的双手!那双能感知脉象、能辨识百草、能妙手施针的手!此刻却连最微小的银针都无法掌控!她救不了他!在最需要她的时候,她竟然无能为力!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滚落,砸在顾策远的手背上,也砸在她自己那只无法动弹的右手上。

      “我……我的手……” 她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无助,像个迷路的孩子。

      “宋姑娘!” 正在一旁焦急等待药煎好的王太医,目睹了这一切。他看到了宋清漪那只明显严重挫伤、甚至可能伤及筋骨的手腕,看到了她面对银针时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无助,更看到了顾策远强忍剧痛却还在安慰她的深情。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王太医心中翻涌。有对沈秋雁暴行的愤怒,有对宋清漪遭遇的深切同情,更有对这位盲女神医坚韧意志的由衷敬佩和此刻无力感的感同身受。他快步上前,对着泪流满面、濒临崩溃的宋清漪,郑重地拱了拱手,声音沉稳而充满诚意:

      “姑娘!世子此刻脉象凶险,气血逆冲,确需银针疏导,稳住气机,否则恐伤及根本!若姑娘信得过老朽这点微末伎俩,可否……让老朽为世子施针?”

      宋清漪猛地抬起头,空洞的双眼“望”向王太医声音的方向,泪水依旧在滑落,但绝望的眼底却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弱却明亮的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信!我信!” 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感激,“有劳王太医!快!请快施针!” 她挣扎着挪开位置,将床边的空间让给王太医。

      王太医不再多言,迅速净手,取出自己的银针包。他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目光锐利地扫过顾策远腰背关键的穴位。虽然他的针法不如宋清漪那般“心针合一”的玄妙,但数十年的深厚功底在此刻展露无遗。落针沉稳精准,捻转力道恰到好处,每一针都带着他毕生所学,力求在最短时间内疏导顾策远体内狂乱逆冲的气血。

      顾策远在王太医沉稳的施针下,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松缓,那如同被重锤反复击打的剧痛似乎被一股温和的力量缓缓梳理、压制下去,急促混乱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绵长沉重了一些。

      不久,阿旺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冲了进来。在王太医的示意下,宋清漪和小翠小心翼翼地扶起顾策远的上半身,一点点将苦涩的药汁喂他服下。

      药力加上银针的作用,顾策远体内翻腾的气血终于被强行安抚下来。虽然后腰的伤口依旧疼痛难忍,但那种仿佛要撕裂脏腑的剧痛终于缓缓退去。他极度疲惫地闭上眼,陷入了药物带来的半昏睡状态,只是偶尔因伤处的抽痛而微微蹙眉。

      直到此刻,王太医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这才转向一直守在床边、脸色苍白、额角还带着血迹、手腕红肿不堪的宋清漪。

      “宋姑娘,让老朽看看你的伤。” 王太医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宋清漪却下意识地将受伤的右手藏到身后,左手轻轻按了按额角,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多谢王太医关心,我……我没事。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

      “胡闹!” 王太医难得地板起了脸,语气带着医者的严厉,“额头撞击地面,极易伤及颅脑,岂是小事?手腕挫伤如此严重,若不及时处理,恐伤及筋骨,影响日后行医!姑娘自己就是医者,岂能如此轻忽己身?!”

      宋清漪被他训得微微一怔。她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她的心神,根本无法从顾策远身上移开分毫。

      “我……” 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地坐回了床边的矮凳上。她没有让王太医检查额头,也没有伸出那只受伤的右手,只是用左手摸索着,重新、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搭在了顾策远露在薄被外的手腕上。

      指尖下传来的脉搏虽然依旧虚弱,但已不再是刚才那种狂乱欲崩的凶险之象,变得沉缓而规律了许多。这微弱的跳动,是她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他还安好的证明。

      “王太医,” 宋清漪空洞的双眼“望”着顾策远的方向,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我看不见。我只能靠这双手,靠指尖下的脉象,才能知道他好不好……所以,我不能松手。”

      她的左手稳稳地搭在他的脉搏上,仿佛那是连接他们生命的唯一桥梁。那只红肿剧痛的右手,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身侧,如同被遗忘的伤口。

      王太医看着她固执而脆弱的侧影,看着她那只搭在脉搏上稳定如磐石的手,再看着她那只藏在身后、微微颤抖的伤手,心中五味杂陈。他明白了。对她而言,此刻顾策远的安危高于一切,高于她自身的伤痛,甚至高于她赖以生存的双手。

      他最终没有再强求,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敬意与怜惜。他默默地取出一瓶上好的化瘀散和洁净的纱布,轻轻放在宋清漪身边的矮几上。

      “这药化瘀止痛效果尚可,姑娘待世子安稳些……记得自行敷上。”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老朽……明日再来。”

      说完,王太医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顾策远和床边那个固执守护的盲女,提起药箱,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山下堂。他知道,自己留下的药,她此刻未必会用。她所有的感知和意志,都凝聚在指尖下那微弱的脉搏跳动上。

      医馆内再次陷入沉寂。宋清漪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静静地坐在矮凳上,左手搭着顾策远的脉搏,身体微微前倾,空洞的眼眸“凝视”着他沉睡的脸庞。额角的血迹已经干涸,手腕的剧痛一阵阵传来,但她仿佛感觉不到。

      她只是固执地、贪婪地感受着指尖下那代表着生命的跳动。在这冰冷的、充满敌意的世界里,这微弱的跳动,是她唯一的灯塔,是她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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