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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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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慈宁宫的庄严肃穆,王太医领着宋清漪和小翠穿过重重宫苑,走向更深处的长乐宫。越靠近长乐宫,空气中那股沉郁的气息便愈发明显。不再是慈宁宫那种混合着檀香和权力的威压,而是一种……仿佛凝固的悲伤,混合着浓郁的药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长乐宫的宫人见到王太医,皆恭敬行礼,但神情间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和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王太医低声嘱咐了几句,便亲自引着宋清漪和小翠步入内殿。
内殿的光线比外面更暗,窗户似乎只开了很小的缝隙,厚重的帘幕低垂,空气流通不畅,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眼泪干涸后的咸涩气息。殿内陈设华美,却毫无生气,如同一个精致的牢笼。
宋清漪的脚步放得更轻,竹杖点在柔软的地毯上,只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她的心也随着这压抑的氛围而沉甸甸的。
“公主殿下,王太医和宋姑娘到了。” 一个面容憔悴、眼神悲戚的老嬷嬷走到床边,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宽大华丽的凤床上,锦被之下,躺着一个极其消瘦的身影。长乐长公主背对着门口,面朝里侧,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乌黑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枕上,更衬得露出的那一小截颈项苍白得近乎透明。整个寝殿,因她的存在而笼罩在一种令人心碎的沉寂之中。
王太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微臣王济世,参见长公主殿下。”
宋清漪和小翠也跟着行礼:“民女宋清漪(奴婢小翠),参见长公主殿下。”
床上的人影,依旧毫无反应。连一丝细微的动弹都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王太医脸上并无意外,只有更深的忧虑。他看向宋清漪,微微点了点头。
宋清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楚和沉重。她示意小翠留在原地,自己则握着竹杖,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走到床边。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空洞的双眼“望”向床上那个散发着巨大悲伤的背影。她在用她的方式“感受”这位长公主——那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那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沉寂,还有那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
过了许久,久到空气都快要凝固。宋清漪才极其小心地、试探性地开口,声音轻缓柔和,如同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
“殿下……民女宋清漪……奉太后懿旨,前来为殿下请脉。”
床上的人影,依旧没有回应。连睫毛似乎都未曾颤动一下。
宋清漪没有气馁。她将竹杖轻轻靠在床边,然后缓缓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水面,极其小心地、避开了锦被的覆盖,探向长公主露在锦被外、那只搭在身侧的纤细手腕。
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凉的皮肤。
就在指尖触碰到脉搏的瞬间,宋清漪的心猛地一沉!
那脉象……极其微弱,沉涩无力,如同枯井中即将干涸的水滴,时断时续。更有一股滞涩凝重的气机郁结于心脉之间,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锁住了生机!这不仅仅是身体虚弱,更是心脉郁结、生机几近断绝之兆!腹中胎儿的脉息更是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如同风中残烛!
难怪太医院束手无策!公主的身体,早已被巨大的悲伤掏空,心气已绝!再好的药,灌进一颗求死的心,又能有何用?
宋清漪的眉头紧紧锁起,心中的沉重如同压上了千钧巨石。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依旧稳稳地搭在公主的腕脉上,凝神感受着那微弱跳动的每一次细微变化。她没有像其他太医那样,急于开导或劝慰,因为她明白,此刻任何言语,对这位心如死灰的母亲而言,都可能是苍白无力的噪音,甚至是一种残忍的打扰。
她只是静静地诊着脉,用指尖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关注和陪伴。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宋清漪收回了手。她转向王太医,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王大人,请取我的针包。”
王太医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针包递到她手中。宋清漪摸索着打开针包,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她没有去强行掰动公主的身体,也没有试图让她翻身。她只是极其小心地、凭借着刚才诊脉时对公主身体姿态的记忆和指尖的细微感知,隔着轻薄的寝衣,在她后颈和肩背处几个关键的穴位,极其轻柔、极其精准地落下了几针。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韵律感。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极其轻微的捻转,力道柔和,意在疏通郁结的经络气机,安抚那如同惊弓之鸟般紧绷的神经,而非强力的刺激。
整个过程中,长公主依旧保持着背对众人的姿势,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那几根刺入身体的银针,与她毫无关系。
宋清漪屏息凝神,指尖感受着针下的细微变化。她能感觉到,随着银针的捻转,公主那原本如同绷紧弓弦般僵硬的肩背肌肉,似乎有极其极其微弱的松弛迹象,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也似乎……稍稍绵长了一点点?
这细微的变化,让宋清漪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她没有停手,继续专注地捻转着银针。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宋清漪才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将银针一一拔出。
就在最后一根针离开皮肤的瞬间——
床上那如同凝固了许久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那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只是一缕微风拂过,但在落针可闻的寂静寝殿里,却如同惊雷般清晰!
王太医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那老嬷嬷更是捂住了嘴,浑浊的眼中瞬间涌上泪水!
宋清漪空洞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她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位心如死灰的公主,并非对外界全无感知。她的身体,在极度疲惫和抗拒之下,本能地接受了这温和的疏导,并给出了最直接的反应——那一声轻叹,是身体在沉重枷锁下,本能寻求的、一丝微弱的喘息。
宋清漪没有再多言。她对着床上的背影,再次屈膝行了一礼,声音依旧轻柔:
“殿下,初次施针已毕。民女明日再来。”
说完,她拿起竹杖,在小翠的搀扶下,和王太医一起,无声地退出了这间被巨大悲伤笼罩的寝殿。
第一次看诊,就在这无声的对抗与那一声微弱的叹息中,结束了。没有言语的交流,没有眼神的对视,只有指尖的触碰,银针的疏导,和那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至极的轻叹。
但这声轻叹,如同在绝望的坚冰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一丝微弱的光,似乎正艰难地,试图透入那冰冷黑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