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渊》刘开开

48、第 48 章

　　马车驶离那巍峨森严的宫墙，车窗外喧嚣的市井声逐渐清晰起来。宋清漪靠在车壁上，闭着空洞的双眼，仿佛要将长乐宫内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死寂从身体里驱逐出去。指尖下，长公主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脉搏触感，依旧残留着，冰冷而沉重，如同烙印。

　　小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不敢多问。王太医也沉默着，似乎在消化刚才那无声却又惊心动魄的初次交锋。那一声微弱的叹息，是转机，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当马车终于停在山下堂门口，熟悉的药草气息扑面而来时，宋清漪才仿佛重新找回了呼吸。小翠扶着她下车，刚站稳，就听到一个熟悉而急切的声音：

　　“清漪！”

　　顾策远竟不顾腰伤，由阿旺搀扶着，站在医馆门口翘首以盼。他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眼神却焦灼地锁在宋清漪身上，上下打量，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听到他的声音，宋清漪心头一暖，快步上前，伸手就扶住了他另一边胳膊，语气带着责备和心疼：“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站了多久了？腰还疼不疼？”

　　一连串的问话，透着浓浓的关切。

　　顾策远任由她扶着，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确认她除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外，并无其他损伤，才松了口气。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低沉：“我没事，躺不住。宫里……怎么样？没人为难你吧？太后那边……？”

　　“进去说。” 宋清漪扶着他，示意小翠和阿旺帮忙，几人一起回到了温暖熟悉、弥漫着安心药香的内室。

　　顾策远被安置在靠窗的软榻上，宋清漪坐在他身侧的矮凳上。王太医也跟了进来，简单交代了几句宫中的安排，尤其强调了太后对宋清漪初步的认可，便识趣地告辞，说明日再来接她入宫。

　　屋内只剩下两人。

　　宋清漪这才卸下强撑的镇定，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她摸索着握住了顾策远的手，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空洞的双眼望着虚空，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和感同身受的痛楚：

　　“策远……公主她……很不好。”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的脉象……太弱了，弱得……像风中残烛。心脉郁结得厉害，那股沉滞的死气……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吞噬掉。腹中的孩子……脉息也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顾策远的心也沉了下去，握紧了她的手：“是因为驸马……”

　　“是。” 宋清漪用力点头，泪水无声地滑落，“我能感觉到……她不是病了，她是……心死了。太医的药再好，灌不进一颗求死的心……” 她想起长公主那背对着所有人、毫无生气的背影，那冰冷的绝望气息，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我给她施针……只是很轻很柔的安神疏导……她从头到尾，没有看我一眼，没有说一个字……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像……” 宋清漪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可是……在我施完针的时候……我听到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极其细微、却又无比震撼的声音：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顾策远静静听着，他能感受到宋清漪话语中那份沉重的共情。

　　“那一声叹息……很轻很轻，却像一把刀子，扎在我心上。” 宋清漪的泪水流得更凶，她紧紧抓住顾策远的手，仿佛他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策远，我……我好像能感受到她的痛……那种被生生剜走了半颗心、只剩下无尽黑暗和冰冷的痛……那种……连活下去都需要靠仅存的一点本能去苦苦支撑的绝望……”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悲伤：
　　“看着她……躺在那里，明明身份尊贵，拥有世人艳羡的一切，却活得比任何人都痛苦……我……我甚至觉得……”

　　她抬起头，空洞的双眼“望”向顾策远声音的方向，泪水涟涟，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我甚至觉得……自己比她幸运……”

　　顾策远的心猛地一揪！

　　宋清漪哽咽着，将脸埋进了他温暖的手掌中，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掌心：
　　“至少……至少我的世界虽然一片黑暗……但我还能……还能感受得到你掌心的温度……还能触摸到你的存在……还能听到你的声音……还能……还能在这小小的山下堂里，用这双手，去抓住一点活着的意义和价值……”

　　“可是她……她失去了她的光……她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孤寂……连腹中那点微弱的希望，都快要抓不住了……”

　　宋清漪的哭泣，不仅仅是为长公主的悲剧，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触动和对自己所拥有的、微小却珍贵幸福的深切感知。在直面了那样深沉的绝望后，她更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与顾策远之间这份羁绊的可贵。

　　顾策远听着她泣不成声的倾诉，感受着她身体因悲伤而微微的颤抖，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得无以复加。他伸出双臂，不顾腰背的疼痛，小心翼翼地将她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淡淡的药草气息和令人安心的力量。他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清漪……别怕。我会一直在。我的手，我的声音，我的温度……都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你不仅仅是我的光，你更是你自己的光！你用这双手，照亮了多少人的生命？山下堂的病人，那位绝望的公主……还有我。”
　　“我们……一起帮她。帮那位长公主，找到活下去的光。就像你……一直在做的那样。”

　　宋清漪在他怀中渐渐止住了哭泣，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那颗被长乐宫冰冷绝望浸透的心，一点点回暖。是的，她还有他。她还有这双手。她还有山下堂。她还有……去帮助另一个深陷黑暗之人的能力。

　　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山下堂内，药香氤氲，寂静无声，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交织成最温暖、也最坚韧的乐章。宫中的风暴与悲伤似乎暂时被隔绝在外，这一刻，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和力量源泉。而明日，宋清漪将带着这份力量，再次踏入那座深宫，去叩响那扇紧闭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