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渊》刘开开

60、轮回1

　　钟漫漫又一次在黑暗中惊坐而起，胸腔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睡衣。又是那个梦。

　　没有画面，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沉甸甸地压在她的眼皮上，捂着她的口鼻。唯一清晰的是那气味——浓烈、苦涩、带着泥土根茎气息的草药味，仿佛置身于一个熬煮了千年的药罐之中。然后，就是那个声音。

　　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却像揉进了砂砾，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无法言喻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固执地穿透黑暗，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清漪……清漪……”

　　她拼命想睁开眼，想撕开这厚重的黑幕，想看清声音的主人。是谁在呼唤？是谁如此痛苦？清漪又是谁？可无论她如何挣扎，眼前依旧是绝对的虚无，只有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萦绕不散的药味。每一次，她都像溺水的人徒劳地向上伸手，最终被冰冷的现实——她卧室的天花板——狠狠拽回。

　　心脏在肋骨下狂跳，擂鼓般敲打着寂静的夜。钟漫漫大口喘着气，指尖冰凉。不行，不能再这样了。这重复的梦境像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缠住她的意识，勒得她快要窒息。

　　几乎是凭着本能，她赤着脚跳下床，踉跄着冲向画室。冰冷的木地板刺激着脚心，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诡异的清明。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画架上那盏小小的射灯，昏黄的光晕瞬间笼罩了那块空白的画布，像一个等待被唤醒的秘密。

　　画笔几乎是砸进颜料里的。松节油刺鼻的气味冲淡了脑海中残留的草药苦涩。她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构图，梦里的那股强烈的冲动，那个萦绕不去的声音，驱动着她的手臂。笔触狂放而笃定，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急切。

　　宽大的衣袖流畅地铺开，是深沉内敛的玄青色；挺拔的身姿在画布上迅速勾勒，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孤寂与坚韧；束起的发髻，几缕发丝垂落颈侧，暗示着某种隐忍的疲惫……一个身着古装的男子形象，在钟漫漫近乎失控的笔触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具象化。她能感觉到他就在那里，就在那片黑暗之后，那个呼唤“清漪”的人。

　　然而，当画笔即将触及那片空白的中心——那张脸的位置时，钟漫漫的手猛地僵住了。

　　笔尖悬停在画布上方，微微颤抖。

　　空茫。

　　一片空茫。

　　就像梦里的黑暗一样。她明明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痛苦，他的呼唤，甚至能描绘出他衣袍的每一个褶皱，他站立的姿态。可关于那张脸……什么都没有。没有轮廓，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令人心慌的空白，横亘在画布上，也横亘在她的记忆里。

　　她努力回想，眉头紧锁，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试图从梦境的碎片中，从那个声音的余韵里，捕捉到一丝一毫关于面容的线索。可越是用力，那片空白就越发顽固，像一块冰冷的磁石，吸走了所有可能的形象。只有那声“清漪”，在空白的中心反复回响，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无法触及的钝痛。

　　钟漫漫颓然地放下画笔，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昏黄的灯光下，画布上那个栩栩如生却又诡异缺失了面容的古装男子，静静地“注视”着她。浓烈的油彩味弥漫开来，却再也压不住她灵魂深处那股被遗忘的、苦涩的草药气息。

　　他究竟是谁？
　　清漪……是谁？
　　为什么……画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