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渊》刘开开

64、轮回5

　　夜深人静，古村沉入一片安详的黑暗，只有零星的虫鸣和远处溪流永恒的浅唱。然而，对于钟漫漫来说，安宁只是表象。白日在“一杯茶”那场石破天惊的相遇，像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在夜色中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汹涌成了滔天巨浪，将她再次拖入熟悉的、却又是全新的梦境深渊。

　　无边无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重地包裹着她。那熟悉的、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草药苦涩味，再一次霸道地占据了她的感官，仿佛每一寸空气都被熬煮了千年的药汁浸透。绝望和悲伤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然后，那个声音响起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近，饱含着刻骨的痛苦和令人心碎的温柔：

　　“清漪……清漪……”

　　但这一次，不同了！

　　不再是绝对的黑暗！在那绝望呼唤传来的方向，浓墨般的黑暗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开了一道缝隙。一道微弱、摇曳的光晕艰难地透了出来，如同风中残烛。

　　而在那微弱的光晕中心，赫然出现了一张脸！

　　是周烨的脸！
　　却又截然不同！

　　剑眉紧锁，星目之中不再是阳光爽朗，而是盛满了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高挺的鼻梁下，紧抿的唇线失去了白日的弧度，苍白而倔强。汗水混着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污，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那张在阳光下英俊得耀眼的脸上，此刻每一道线条都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紧绷。

　　他就在那片光晕与黑暗的交界处，仿佛正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无形的吞噬，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那个名字，声音嘶哑破碎：

　　“清漪……别走……清漪！”

　　这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无比清晰的视觉冲击！那张她白天刚刚见过、在画布上苦求不得的脸，此刻在梦中以如此痛苦绝望的姿态呈现，巨大的冲击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钟漫漫的灵魂上！

　　一种源自血脉、超越时空的剧烈心痛瞬间攫住了她！仿佛那呼唤声中所有的痛苦，都直接灌注进了她的心脏。看着那张在痛苦中挣扎的、属于周烨却又绝非此刻周烨的脸庞，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和前所未有的勇气在她心底轰然爆发！

　　黑暗不再让她恐惧，草药味不再让她窒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片光晕，朝着那个痛苦呼唤的身影，大声地、清晰地、带着一种穿透轮回的决绝回应道：

　　“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能认出你的脸！一定！”

　　她的声音在梦境的黑幕中激荡，带着承诺的力量。

　　就在她喊出最后一个字的瞬间，那张痛苦的脸庞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深邃绝望的眼中，仿佛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死寂深潭中投入了一颗石子。

　　紧接着，光晕骤然熄灭！
　　黑暗如同巨兽般再次合拢！

　　“啊——！” 钟漫漫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腔，浑身被冷汗浸透，睡衣黏腻地贴在身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真的从溺水的深渊中被拖回岸上。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一点微弱的月光。民宿老房子的木梁在寂静中偶尔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下辈子……我一定能认出你的脸……” 梦中自己那斩钉截铁的誓言，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清晰得可怕。而周烨（或者说，梦中那个拥有周烨面容的男子）最后眼中那丝微弱的光芒，更是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这不再仅仅是模糊的梦境！这像是一段被唤醒的记忆碎片，一段跨越时空的对话！

　　她再也无法入睡。白日周烨爽朗却陌生的笑容，与梦中那张痛苦绝望的脸庞，在她脑中反复切换、重叠，撕扯着她的神经。那种被宿命扼住喉咙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她需要空气！需要冰冷的山风！需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房间和脑海中混乱的影像！

　　钟漫漫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没有惊动隔壁房间熟睡的李茉。她赤着脚，像一缕游魂，轻轻推开房门，穿过安静的走廊，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了“拾光小筑”的庭院。

　　深夜的山风果然凛冽，带着露水的湿气和草木的清香，迎面扑来，让她滚烫的皮肤和混乱的头脑都为之一清。冰冷的青石板透过薄薄的袜子刺激着脚心，带来一丝真实的刺痛感。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将庭院里的老梅树、石雕小兽和那些沉默的古董物件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阴影。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静谧而神秘的银辉之中。

　　钟漫漫走到廊下，背靠着冰凉斑驳的木柱，仰起头，深深地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夜空中繁星密布，银河清晰可见，亘古不变地俯瞰着大地。

　　下辈子……认出你的脸……

　　她做到了吗？在白天，她确实一眼就认出了周烨的脸。这算不算应验了梦中的誓言？可为什么，他完全不记得？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呼唤，那浓郁的草药味，那无尽的黑暗……又代表着什么？

　　周烨是那个呼唤“清漪”的人吗？还是仅仅是一个……承载了那张脸的容器？

　　如果他是……他为何毫无记忆？那份痛苦去了哪里？
　　如果他不是……为何梦中偏偏是他的脸？为何自己会有如此撕心裂肺的回应？

　　山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溪流的潺潺声和夜枭偶尔的啼鸣。在这远离尘嚣的古老院落里，在亘古的星空下，钟漫漫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与孤独。她仿佛站在一条横跨前世今生的独木桥上，前方迷雾重重，脚下深渊万丈。

　　她伸出手，月光穿过指缝，洒在地上，留下一片朦胧的光斑。

　　那张脸，她终于“见”到了，在梦里。
　　可真相，却比那片画布上的空白，更加深不可测。
　　清漪……周烨……
　　这场跨越时空的迷局，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