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渊》刘开开

66、轮回7

　　午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山路上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钟漫漫漫无目的地走着，试图用山林的清新空气和满目苍翠驱散心中那份沉重的迷茫和昨夜梦境的余悸。她刻意避开了可能通往“一杯茶”的方向，沿着一条看起来还算清晰的小径往山林深处走去。

　　起初，溪流潺潺，鸟鸣婉转，确实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她甚至拿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对着几株姿态奇崛的老树和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花勾勒了几笔。然而，随着她越走越深，小径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岔路也多了起来。等她意识到该往回走时，四周的景色已经变得陌生而重复。

　　迷路了。

　　一丝慌乱悄然爬上心头。她试图回忆来路，却发现记忆也如同这迷宫般的山林一样混乱。她拿出手机，不出所料，信号格空空如也。山风似乎也带上了凉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窃窃私语。

　　“冷静，钟漫漫，冷静……”她低声给自己打气，凭着感觉选了一条看起来像是下山的路。然而，脚下布满苔藓的石头湿滑无比，她一个重心不稳，“啊！”地惊叫一声，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整个人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她尝试着动了一下脚踝，尖锐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完了，扭伤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手机还没信号的深山里！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比梦中的黑暗更令人窒息。她无助地环顾四周，只有层层叠叠的绿意和越来越斜的阳光。怎么办？李茉在景点，陆老师在民宿……难道要在这里过夜？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就在绝望感即将淹没她的时候，一个熟悉而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突然从她身后的林间小道上传来：

　　“钟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钟漫漫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逆着林间稀疏的光线，周烨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他肩上挎着一个竹编的背篓，里面装着些新鲜的菌菇和山野菜，显然是刚刚采完蘑菇准备下山。他脸上带着纯粹的惊讶，眉头微蹙地看着坐在地上、一脸痛苦和狼狈的她。

　　“我……我迷路了，然后……脚扭了……”钟漫漫的声音带着哭腔，窘迫、疼痛和看到他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地自容。

　　周烨快步走过来，放下背篓，蹲下身查看她的脚踝。他的动作很专业，手指隔着袜子轻轻按压了几下。“嘶……”钟漫漫疼得直抽气。

　　“肿起来了，确实扭得不轻。”周烨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带着点不赞同，“这山路复杂，一个人不该走这么深的。”他没有提昨天和早上的尴尬，此刻他只是一个看到有人受伤需要帮助的山里人。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很快在不远处找到一根粗细合适、还算笔直的树枝。他利落地掰掉多余的枝杈，递到钟漫漫手里：“给，试试看，拄着这个，我扶你，我们慢慢往下走。天快黑了，得赶紧下山。”

　　钟漫漫忍着痛，接过树枝，在周烨有力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她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了那根树枝和周烨的手臂上，一瘸一拐地往前挪动。每一步，脚踝都传来尖锐的刺痛，让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周烨小心地扶着她，配合着她缓慢而痛苦的步伐。山路崎岖，两人靠得很近。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和山林气息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她因为疼痛而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就在耳边。

　　突然，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席卷了周烨的全身！

　　不是情欲，不是心动，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他扶着她手臂的姿势，她身体倚靠过来的重量，她艰难挪步时细微的喘息，甚至她发丝偶尔扫过他手背的触感……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荒谬的、仿佛演练过千百遍的熟练和……习惯！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他也曾这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人，走过一段漫长而艰难的路途。那种感觉如此真切，如此自然，仿佛烙印在肌肉的记忆里，此刻被完全唤醒了！

　　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逻辑的“记忆感”让周烨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和莫名的烦躁。这太荒谬了！他怎么可能对昨天才第一次见、并且表现得非常奇怪的陌生女住客产生这种“熟悉感”？这简直像中了邪！

　　“这样走太慢了！”周烨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恼意。他看着钟漫漫苍白汗湿的脸和那只不敢着地的脚，再看看越来越暗的天色，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压倒了那荒谬的“熟悉感”带来的烦躁。

　　他二话不说，直接伸手，一把将钟漫漫手里拄着的树枝抽走，扔到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啊？”钟漫漫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失去支撑的身体晃了晃。

　　“这样挪到天黑也下不了山！”周烨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山里人特有的干脆利落。他迅速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宽阔坚实的背脊对着她，声音沉了沉，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上来！我背你！”

　　钟漫漫彻底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蹲伏着的、属于周烨的背脊，宽厚，挺拔，充满了力量感。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悸动猛地冲上她的鼻尖，眼眶瞬间发热。梦中那个在黑暗里痛苦呼唤的身影，与眼前这个蹲下来要背她的男人，两张拥有相同面容的身影，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激烈地碰撞、重叠。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力气拒绝。钟漫漫咬着唇，忍着脚踝的剧痛和心中翻涌的巨浪，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趴伏到了周烨的背上。

　　当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身体完全贴合上他宽阔温暖的背脊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汹涌澎湃的熟悉感和安全感瞬间将她淹没！仿佛漂泊了千年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她的脸颊无意识地轻轻贴在他肩颈处，那里传来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而沉稳的心跳声。

　　周烨的身体在她趴上来的瞬间，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那感觉……又来了！
　　比刚才搀扶时更加强烈、更加清晰！
　　她身体的重量，她环住他脖子的手臂的力度，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皮肤的感觉……一切都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他身体深处某个尘封的匣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深沉眷恋与无边悲痛的洪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瞬间席卷了他！

　　他甚至能“感觉”到背上的人细微的颤抖，那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某种更深沉的情绪……就像他此刻胸腔里翻涌的、这莫名其妙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悸动！

　　荒谬！太荒谬了！
　　周烨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诡异的感觉驱逐出去。他深吸一口气，手臂用力托住背上的人，稳稳地站了起来。脚下的山路似乎也变得异常熟悉，每一步都踏在某种模糊却坚实的记忆之上。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稳稳地背着她，一步一步，踏着夕阳的余晖，朝着山下“拾光小筑”的方向走去。

　　林间的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
　　伏在他背上的钟漫漫，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渗入了他肩头的衣料。
　　而背着她前行的周烨，紧抿着唇，眉头深锁，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眸子里，第一次染上了浓重的困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唤醒的温柔。

　　那被扔掉的树枝，静静地躺在灌木丛里。
　　而某些被遗忘的东西，正沿着这条古老的山路，在沉默的背负中，悄然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