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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轮回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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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灯光下,周烨抱着那幅承载了数百年血泪的古画,背脊抵着冰冷的墙壁,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压抑的哽咽声在寂静的茶馆后堂里显得格外沉重和破碎。那巨大的悲伤如同实质的黑暗,将他整个人吞噬。
钟漫漫拄着竹杖,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痛苦蜷缩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那份对故事中“世子”的悲悯,此刻化作了对眼前这个活生生男人的、更加复杂的心疼与无措。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汹涌的痛苦,那痛苦穿越时空,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她握着竹杖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想走过去,想轻轻拍拍他颤抖的肩膀,想像安慰一个迷路的孩子那样,告诉他“别怕”。哪怕只是传递一点无声的温暖也好。
她拄着竹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向前挪动了一步。竹杖点地,发出轻微的“笃”声。
这声音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
周烨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像是受惊的野兽,骤然停止了颤抖,猛地抬起头!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底一片猩红,充满了未散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惊惶的防备!他看到了钟漫漫靠近的动作和她眼中流露出的关切。
“别过来!”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抗拒和慌乱。他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再次撞上墙壁,怀中的画轴被他抱得更紧,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屏障。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混乱的痛苦和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恐惧——恐惧她的靠近,恐惧她的怜悯,更恐惧那份将他灵魂都撕裂的宿命感会因她的靠近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无法承受!
钟漫漫的脚步瞬间僵住。他那充满抗拒和痛苦的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狠狠刺穿了她刚刚鼓起的所有勇气和靠近的意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席卷了她。她明白了,此刻的他,像一只受伤的刺猬,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尤其是她——这个将他拖入这场痛苦漩涡的中心。
她默默地收回脚步,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竹杖。昏黄的灯光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风声都似乎停止了。
周烨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艰难地站直了身体。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试图擦去泪痕,却显得更加狼狈。他避开了钟漫漫的目光,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掩不住深处的疲惫和空洞: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怀中紧抱的画轴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裹画轴的粗糙外套布料,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最终,他艰难地补充道,“这画……也该还给陆老师了。”
钟漫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还回去……连同那些刚刚被揭开的、血淋淋的过往,一起还回去吗?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夜更深了,山村的石板路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周烨走在钟漫漫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沉默得像一道影子。他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幅画,目光低垂,盯着自己脚下的路,仿佛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行走上,才能勉强压制住心中翻涌的巨浪。
而钟漫漫,拄着竹杖,一步一步,缓慢而清晰地走在前面。
“笃。”
“笃。”
“笃。”
竹杖点地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悠长,一下,又一下,敲击在冰凉的石板上,也敲击在周烨死寂的心湖上。
这声音……
这让他魂牵梦萦、让他感到安宁、让他疯狂渴求、又让他痛彻心扉的声音!
此刻,就在他前方几步之遥,清晰地响着。
每一声“笃”,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百感交集!悔恨、痛苦、迷茫、一丝难以言喻的眷恋,还有那铺天盖地的、对画中世子命运的悲怆……无数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撕扯,几乎要将他撑破!他紧紧抱着怀中的画轴,仿佛那是他唯一的锚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前方那个拄杖前行的、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的背影,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根竹杖的底端,每一次与地面接触,每一次发出那清晰的声响……
终于,到了拾光小筑的院门前。民宿里一片寂静,只有门廊下留着一盏昏黄的夜灯。
钟漫漫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周烨。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紧绷而疲惫的轮廓,他怀里紧紧抱着那幅画,像抱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
周烨也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她。两人在清冷的月光下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沉重和一丝未尽的牵连。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迈前一步,动作有些僵硬地将怀中紧抱的画轴,小心翼翼地递向钟漫漫。
“给……还给陆老师。”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沙哑。递出画的动作,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钟漫漫看着他递过来的画轴,又抬头看向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挣扎。她默默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幅沉甸甸的画卷。画卷上还残留着他怀抱的温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交接完成的瞬间,周烨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收回了手,指尖蜷缩。他最后深深地、复杂地看了钟漫漫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钟漫漫无法解读的情绪——痛苦、不舍、歉意、还有一丝绝望的告别?
“你……好好休息。”他干涩地说完这句话,不再有丝毫停留,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来时的黑暗走去。他的背影在月光下迅速拉长、远去,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很快便融入了村道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钟漫漫抱着那幅还带着余温的古画,孤零零地站在拾光小筑的院门前。竹杖靠在她的腿边。她望着周烨消失的方向,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离去的、急促的脚步声,以及……那萦绕不去的、一声声清晰的“笃、笃、笃”……
夜风吹过,带来山间的凉意。
怀中的画卷,冰冷而沉重。
她低头看着它,又看看身边沉默的竹杖。
那个在黑暗中呼唤她名字、痛苦得撕心裂肺的男人,又一次……决绝地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