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杨花过桥

1、第一卷：人生天地间 1.灭门

　　深秋，北风如刀。

　　破败的土地庙里，几个乞丐围坐在篝火旁，分食着半只抢来的烧鸡。

　　“听说了吗？卞州首富窦家，半月前被灭门了。”一个老乞丐撕咬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道。

　　“两百多口人，一个没留，”旁边的瘦子接话，“连三岁的孩子都没放过。”

　　众人一阵唏嘘。

　　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缓缓抬起头。火光映照下，他脸上交错着新旧伤痕，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凶手是谁呢？”有人问道。

　　“还能有谁？”老乞丐压低了声音，“西域‘毒狼’呗。听说他们找的不是金银，是窦家祖传的‘山河图’。”

　　“就是传说中能开启龙脉的山河图？”瘦子惊呼。

　　“正是。”老乞丐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据说那图里不仅藏着复国宝藏，还有足以颠覆天下的秘密。”

　　“这么珍贵的图为何会在窦家手里？虽说是富商，但也……”

　　“你想想，他们家姓什么！”

　　“窦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老乞丐啐了口鸡骨头，“庆和年间，窦家一门曾出过三位皇后。最后那位窦太后，垂帘听政十几载，膝下两子，太子自幼体弱，她心里却更偏爱幼子。后来‘鹤都之变’太子遇刺，改朝换代，幼子虽被封为窦王，窦太后却不久服毒自尽。”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

　　“再后来，窦王后代被夺了爵位，索性弃官从商。这山河图据说就是窦太后临终前秘密交给窦王保命的。”

　　“怎么个保命法呢？”

　　“那图上标着前朝龙脉的位置，还记着当年支持太后的朝臣名单。太后这是给子孙留了条后路。若新朝善待，便相安无事……若赶尽杀绝，这图就是鱼死网破的筹码。”

　　“那当今圣上能容得下这个？”

　　“容不下又能怎样？”老乞丐冷笑，“窦家咬死了没有这图，朝廷明里暗里搜了这么多年，连个影子都没找到。要我说啊，这图说不定早就……”

　　“但是那些外族人当真了？”

　　“窦家也是可怜，风雨飘摇，灭在了这一代。”

　　“这些外族人也太大胆了！简直是欺我睿朝无人！”

　　“如今的睿朝……”老乞丐长叹一声，“朝中奸佞当道，边关守将怯战，不就是待宰的羔羊？”

　　火堆突然爆起几点火星，映着一张张沉默的脸。山河破碎，他们这些蝼蚁，连悲愤都显得多余。

　　“说这些作甚！”老乞丐猛地撕下最后一块鸡胸肉，“今日有鸡吃，明日说不定就饿死在路边。吃！”

　　他狠狠咬了一口，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众人不再说话，只剩下咀嚼声和柴火的噼啪作响。

　　少年猛地攥紧拳头，掌心的旧伤崩裂，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干草上，他却浑然不觉。

　　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快吃！”老乞丐警觉地竖起耳朵，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恐惧，“吃完赶紧散！”

　　众人慌忙撕扯着所剩无几的鸡肉，咀嚼声里夹杂着不安的喘息。

　　少年低下头，将淌血的手掌藏进袖中。

　　马蹄声在庙门外戛然而止。

　　伴随着几声粗鲁的呵斥与兵器碰撞的铿锵，破庙的木门被“哐当”一声踹了开来，凛冽的北风裹挟着雪花倒灌进来，将微弱的篝火压得几乎熄灭。

　　几名顶盔贯甲的兵差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管队。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庙内瑟瑟发抖的乞丐们，声音冷硬：“奉上面的命令，征召壮丁，充入营伍，以备边患！所有适龄男子，即刻带走！”

　　庙内顿时一片慌乱。

　　老乞丐和瘦子等人蜷缩着往后躲，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他们这些残弱，本不是抓丁的目标，但官差行事，哪管这些？

　　那管队的目光掠过几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乞丐，最后定在角落里那个低着头的少年身上。

　　他和身边乞丐打扮并无二致，同样是衣衫褴褛，但那挺直的脊梁……却与周围格格不入。

　　“你！”管队马鞭一指，“抬起头来！”

　　少年缓缓抬头，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掌心的血已浸湿了袖口一小片，但藏在宽大的破袖中，无人察觉。

　　队正上下打量他几眼，满意地点点头：“是个能扛刀枪的。带走！”

　　两名兵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少年。少年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再看那些共食过一只烧鸡的同伴一眼，顺从地被押着向外走去。经过老乞丐身边时，他听到一声极低的、微不可闻的叹息。

　　破庙外的空地上，已有十几个被强征来的少年被绳索串在一起，人人脸上写满了惶恐与绝望。

　　他们不过十四五岁，更小的……可能才十二三岁，一脸的稚气未脱。

　　少年被粗暴地推入队伍，冰冷的绳索套上了他的手腕。

　　北风更紧了，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脸上生疼。

　　官差呼喝着，驱赶着这支愁云惨淡的队伍向城外军营走去。

　　窦云舟混在队伍中，麻木地跟着脚印走着。

　　半月前，他还是卞州窦家最受宠的小公子窦峋。似乎昨日还在书房临帖习字，今日却已家破人亡。

　　火光、哀嚎以及娘亲……

　　他还记得娘亲把他推进密道时，那冰冰凉凉的指尖，和她手上戴着的玉镯一样。

　　“峋儿，活下去。去金陵，去找你父亲。”

　　金陵？军营。

　　军队里能活命，或许——

　　还能握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