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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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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幅悬挂的画卷,原本是所有生灵的净土。画中蛟龙于云间小憩,仙鹤衔芝而立,六氏族的子弟在林间论道,一切静谧如永恒的琥珀,流淌着柔和的灵光。
然而,这份永恒被一声轻微的咔嚓声打破。画卷的一角,那片祥和的桃林,毫无征兆的渗出了一滴墨黑色的血。
腐蚀者如潮涌出,形同焦黑的肉块,骨架上燃着幽蓝的火焰,蹒跚而行。
六氏族的人来不及撤离,一旦被触及,便燃起烈焰,在痛苦中化为灰烬。顷刻之间,血海翻涌,天幕尽赤,月光被彻底吞没。
顾听鹤执剑而立,神色比往日更沉。身为外人,他却守在所有人的面前。
蛟龙盘绕成阵,以身作墙,护住众人。
剑锋斩尽逼近的腐蚀者,顾听鹤力竭,将剑插进焦土,勉强倚靠。
他侧过头,看见姜元辰跪在地上,正竭力救治昏迷不醒的莘葵。
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如锁链般绞紧他的心脏。
避尘石自中央升起,展开结界,护住残存的众人。
可姜元辰救不回她们。
她望着蛟龙颓然倒下,眼中最后一点光,熄了。
原本乌黑的发,一瞬成雪。
脸上的白金色纹路,如被点燃般发出灼目光华蔓延至全身
她孤身一人飞向天际挡住那轮血月。
她五指如钩,硬生生插进自己的胸膛,骨骼碎裂的轻响被风声吞没。
当她掏出那颗仍在跳动、缠绕着白金色纹路的心脏时,脸上的光华瞬间黯淡,仿佛所有的生命都浓缩于此轻声低语
“上古之力,救人间百难。师父,元辰早就猜到会有今日。但今天,我做了件很骄傲的事。”
她捏碎心脏,其中封存的力量如星河倾泻,温柔覆上莘葵与宓兰亭的身体,她们慢慢睁开眼起身着
而姜元辰,彻底褪作素白。纹路暗去,她从空中坠落。
莘葵伸手欲接,却只触到一片飞散的流光。
避尘石落到她手中,她面无表情,眼泪却不自知地滑落。
一个披着斗篷,不见容貌的女子走在她的面前,莘葵不知此人是谁,只见前方的人已经靠过来,她似乎没有实体,直接撞上莘葵消融在莘葵身体里
强大气息吸引所有腐蚀者转向她们,两道身影,在光芒中融合为一。
再睁眼时,已是异色双瞳。
左侧粉瞳弯如新月,笑靥无忧,右侧蓝瞳冷若冰霜,凝视万物。
“故事,总是新写的最好。”
傅衍山眼睛蒙着一块布,右手拿着一本棕色的本子,像是四眼穿针稳步走来,逐渐加速,奔至顾听鹤面前附身而入。
与此同时,蛟龙复活飞天,一个地上一个地下撞个满怀。
顾听鹤看着手上出现的一本牛皮封面看起来就很陈旧的执事录,顺手撕下记录六氏族的那一页。纸页飘飞,落在莘葵肩头。
莲花新绽一层,娇艳之色,渐渐染透这血红天地。
莘葵结咒轻诵,腐蚀者纷纷裂体而碎。
蓝瞳之中,一滴泪落成雨,洒向大地。雨水所及,火焰尽熄,腐蚀者融为黑泥。
斗篷女子自莘葵体内分离而出,她走向顾听鹤飘离的魂魄,轻轻牵起他的手走入光中,再无回头。
一念生愿,一念生渊。三魂六魄,各归其位,一魂为善,二魂为幻,三魂为忆。阴阳之间,有一站台,行于人间,隐于平行。七魄同体,人间七情六欲,共生共灭。
“你看得没错,这里就是王府。像生镜,镜生型,异形合一,共生之地。”
砰砰、砰砰……
奇异的地境中,心跳声持续回响。
中央悬着一颗巨大的透明球体,球中有两人如胎儿般蜷卧,双目轻阖,相依相偎。她们之间,一颗裸露的心脏缓缓搏动,两根血管交融合一,共同维系着生命。
渐渐地,心脏变形随后合圆,一分为二,落入两人胸膛。两颗不完整的心,却因此再度跳动。
此时,无数蝴蝶自暗处涌来,吞噬着球膜。球中人苏醒站起,静静对视。
一面古镜浮现在右侧少女身后,蝶群衔来两件彩衣,光芒一闪,已覆于其身。
她们同时伸手,轻抚对方的脸。面若含冰,目似凝愁,不语时清冷如霜,纤细赢弱,叫人不敢近前。
却忽而,莞尔一笑。
“心脏因你我而存在,我们共生。”
一双枯白如木的手,悄无声息地握上两人的后颈,将她们分开。
手的主人缓步走出,她身形矮小,披着积年乌黑的斗篷,面容严密包裹,不露分毫。
“王府之女,你们既已诞生,人间必又有灾祸将临。只不知这一次,是天灾,还是人祸。”
声音苍老嘶哑,却条理清晰。
“你是谁?”
“自王府存在以来,历任格格皆由我指引。说是格格,实为王府之主。莫将王府看作一座宅院。它有灵,若称为你们的母亲,亦不为过。至于我,你们当唤一声婆婆,我与那人素为仇敌,你们也不必提曾见过我。”
她略顿,转身欲去。
“其一,如今王府精气日渐微弱,光华难继众生元力。长此以往,王府必碎,届时万物将历亿年磋磨,世间不复存在。须寻得蕴含霸道之气的能量,重定平衡。其二……”
话音未落,地境中央飘落一纸。
婆婆拾起展开,纸上书:
「王府格格——莘葵,镜像格格——宓兰亭。」
她忽然轻笑,走至身后无镜的少女面前。
手杖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
“宓兰亭,你须不断回到每一个不同的十年前,也就是莘葵的现在,你要在十年前助她开启回忆之廊。踏出此门,莘葵将不再记得你的存在。具体如何行事,六氏族自会告知于你,莫要多问。”
不待回应,手杖扭转,黑洞骤现,宓兰亭已被吞没。
只余莘葵一人。
“莘葵,历代王府格格的记忆,都将浮现于你心。唯有感情,属于你自己。”
……
“台已搭好,只待戏子上场。”
莘葵沉入地境,喃喃低语。
她身着马面裙,步履从容,行时如水流光转,风起时似蝉翼轻雾。穿过长廊,两旁荷香暗送,她驻足凝望湖中莲影,似有些疲惫,便倚向身后躺椅。
远处,一中年男子观察许久,似有所决,上前躬身:
“在下顾秦怀。曾得家父托梦,嘱我务必制成此盏莲花灯,交予格格。他言道,若格格愿助化解,纵倾尽家财亦不叹惜。然我始终不知需化解何物只是遵命而行。家父说,格格只穿吾乡所织的浮光锦,见您身着此衣,便知是您。”
“若为地境所引而来寻我,便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此梦竟有仙力?我能在梦中闻得荷花香。”
“王府本如梦境。莲花灯与梦中莲同时亮起,即为钥匙。你魂灵至此,处于虚实之间,尚未入眠,何言是梦?”
空中浮起明镜,映出顾秦怀制作花灯的最后工序。
他面露窘色:“家父所言果然不虚,您真是仙女。”
忽又想起什么,急道:“我有一子,名顾听鹤,二十年前如人间蒸发,遍寻不得。内人因此精神日衰,若您能与家父沟通,可否代问孙儿下落。好了却她一心愿……”
莘葵未容他说完,素手轻挥,地境消散。
咚咚锵
锣鼓声起,高低起伏。
王府中草木化形,围聚篝火,欢庆歌舞。
高台之上,仅置一桌。两戏子水袖翩跹,入魂演绎,精彩纷呈。
“格格,这是顾秦怀老先生遣人送来的莲花灯。听闻制作此灯耗时颇久,特呈予您一观。”
莘葵原本闭目倚座,指节轻敲扶手,闻声睁眼。
刘管家奉上花灯,其上图案栩栩如生。
“华灯初上,锦绣灿烂。”
她接过灯,管家欲点火芯,却被莘葵止住。
“你去忙吧。”
篝火旁,欢舞渐歇,牡丹仰首轻语:
“都说格格性情清冷,我却不以为然。想来是心事重重。”
台上戏未终,莘葵已提灯离去。
行至庭院,她指尖燃火,点亮灯芯。
霎时,亭台消失,眼前唯余一片漆黑石壁,不见微光
沿路向前,莲花灯晕开一片暖光,照亮幽深的石洞。
灯光所及,石壁上的图案次第鲜活,流光溢彩,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石面,化为真实。而光线移开,它们又迅速黯淡,重归沉寂。
一路行走,壁画纷呈。忽然,一幅古时孩童提灯闹元宵的图景跃入眼中。
莲花灯照去的刹那,那画中孩童竟步出石壁,虚实交错,立在她面前,清声唱起童谣:
“竹子高高,刀劈成条,
纸捻细细,不失柔韧。
纸捻交竹,坚韧牢固,
初显灯型,花瓣贴灯。
三分之一,工序繁多,
传承不易,国之文化,必不可缺。
姐姐,你要来跟我学做花灯吗?”
孩童望向她手中的灯,眼睛一亮:
“呀,你的花灯比我们的更精细!我们的粗糙多啦,看来你们比我们更会做呢。”
她笑着让开路,不再阻拦。
灯光所照之处,一个个孩子接连跳出,跳跃、嬉戏,又随光线的移开而悄然消散。
热闹如潮水退去,石洞重归清冷。
最后一个孩子站在那里,红衣破旧,头上扎着两个辫子,系着红绳。
“姐姐,刚才有人问了我一个谜语,你知道答案吗?猜对了,我就能得到那盏花灯啦”
莘葵点头。孩子想了想,念道:
“四四方方一座楼,大人小人住里头,
小人有嘴不开口,大人开口又动手。”
莘葵蹲下身,与她平视:
“四方的白色幕布如楼,操控者是大人,小人是木偶。木偶有嘴不能言,大人既要说话,又要动手,是木偶戏。”
“哇!原来是木偶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话音落下,她发间的红绳忽然松落,掉在地上,竟化作实体。
未等光散,孩童已不见。
莘葵拾起红绳,触手微温。
正要细看,红绳忽如活物般飞起,轻柔缠绕上她的食指。
一个孩童突然出现指着她笑道:“姐姐,你也是画中人,也是戏中人呀。”
石壁一角无声开启一个小洞,两具木偶掉落在地。
一具浑身缠绕黑烟,另一具缺了一条腿,却通体流转金色光芒,它们被同一根红线相连。
走到尽头,她伸手按下石壁隐蔽的按钮。
石门缓缓开启。
一只发光的蝴蝶翩跹飞来,轻触她的鼻尖,又展翅环飞一周,石壁上的蜡烛逐一亮起,光华大盛。
庞大的石洞显露全貌
一圈环着一圈,圈外是深不见底的虚空。
莘葵高举莲花灯,光芒尽头,一座石像静静伫立。
“这是”她的语气带着反问
蝴蝶轻拍她的额心。
石像蔓延出一缕光丝,缠绕她的食指。
闭眼的刹那,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投影般轮回涌现。
洞内的荧光渐渐散去。
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