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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韩城问道始出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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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牌档里,人声与仿古灯笼的光晕搅拌在一起,空气里稠密地浮动着油泼辣子的焦香、醪糟的甜醇,以及木质桌椅被无数衣袖摩挲出的复杂气味。两人一魂坐在二楼靠栏杆的位置,等着今日的早餐。
先上来的是一盘毛笔酥。细长的“笔杆”实是千层酥,炸得金黄蓬松,顶端蘸着墨黑的可可粉,斜插在青瓷笔山之上,旁边一碟“砚台”里盛着红糖浆。
露琪亚拈起一支,指尖传来酥皮细密的触感,她端详着这精巧的仿形:“现世的人,连食物都要做成知识的模样。”
一护则直接得多,他抓起一支“笔”,蘸饱了“墨”,整个塞进嘴里。酥皮在齿间爆裂成无数酥脆的碎片,可可粉的微苦与红糖的甜润瞬间交融。
“咔嚓”一声巨响,引得邻座侧目。他咀嚼着,含糊道:“……这个口感,有点像更木队长砍碎的那些低级虚的骨头,脆,但没那股腥气。”
露琪亚白了他一眼,“怎么你吃过虚的骨头?”她随即小口咬下“笔尖”。酥皮的油香与可可的醇苦在口中化开。
一护讪笑两声,将筷子伸向条子肉。厚厚的带皮五花肉,炖得颤巍巍,酱色浓郁。他用筷子轻轻一夹就断开,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满口咸香。他胡乱作比,岔开话题,“这厚度和满足感,堪比茶渡的右臂全力一击。”
颜真卿看着两个学生,笑着抚了抚胡须,“咱们吃好以后,去韩城拜见太史公。”
太史公祠静卧于韩城梁山之阳,黄河在远处拐出一个沉默的弯。与那些香火鼎盛的庙宇不同,它更像一座用青砖、古柏与石头写就的、肃穆的史书注解,矗立在时间湍急的河流旁。通往祠庙的神道是缓长的石阶。石阶被岁月磨出了凹陷,却不是热闹的磨损,而是一种被无数沉思脚步反复叩问留下的印记。
这台阶远比比想象中陡峭。
踏过第一百零八级石阶时,露琪亚提着浅碧色裙裾抬头望去,祠门上方“史笔昭世”的匾额在秋阳下泛着青黑色的光——那不是漆色,而是千年香火熏染出的、属于时间的包浆。
颜真卿走在最前,今日他换回了那身玄色深衣,但腰间多了一枚青玉环佩,佩上刻着“太史”二字的小篆。一护跟在最后,斩月化作一根普通竹杖握在手中,杖身随步伐轻轻点地,每一声都暗合着某种呼吸般的韵律。
颜真卿声音在古柏间回荡,“司马子长前辈,与曾经的我,皆在困厄中著过书,我们算是同病相怜。只是他忍辱负重完成了《史记》,我……”他顿了顿,“我至死都在平叛路上。”
祠院深处的古墓前,一位身着汉代深衣、鬓角斑白的老者正在扫落叶。竹帚划过青砖的沙沙声,竟与一护竹杖点地的节奏完全同步。
“来了?”司马迁头也不抬,“颜鲁公带了两个番邦学生来听史,也不怕我这老朽讲得他们打瞌睡。”
墓前石案上,不知何时摆好了四只陶碗。碗中不是茶,而是清澈的泉水——来自祠后“太史泉”,传说司马迁当年在此洗笔。
四人围坐。司马迁放下竹帚,目光在一护和露琪亚身上扫过,那双眼睛浑浊如古井,但井底深处,仿佛沉睡着整部《史记》的重量。
“颜鲁公说,你们曾困惑过力量的用法。”司马迁开口,“那就从‘力’字说起。”
他用枯枝在沙地上写了一个篆书的“力”——不是现代的写法,而是汉代竹简上的古形:像一个人弯腰耕地的侧影。
“力之本意,是劳作,是改变。”司马迁说,“农夫用力耕田,改变荒地成良田;史官用力书写,改变遗忘成记忆;将军用力征战,改变割据成一统——所有的‘力’,都该有‘改变什么’的方向。”
他忽然看向一护:“你体内有四股力,互相冲突又融合,很辛苦吧?”
一护怔住,点头。
“知道为什么吗?”司马迁指向祠外远山,“因为你只想用它们‘保护’,却没想清楚要‘改变成什么样子’。保护是维持现状,但真正的力量,永远指向改变。”
露琪亚忍不住问:“那非凡之力……该改变什么?”
司马迁笑了。他指向墓旁一块不起眼的石碑,碑上刻着《史记·货殖列传》里的一句话:“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这话是说治国,也可说治家、治己。”他解释,“最上等是顺应规律,其次是引导,再次是教育,再次是规范,最下等才是争夺。”
“你等拥有常人所不能拥有之力。天生有‘力’。若用这力去争夺地位、压制他人,便是最下等。若用这力去规范秩序,是中等。若用这力去教育后进、引导变革,便是上等。”
司马迁望着露琪亚和一护,强调道:“但真正的上上等——是顺应这世界本来的善,让你的力成为善的一部分。”
颜真卿此时应声接道:“这就是‘传承’。我的文气传承自先秦诸子、两汉文章;太史公的史笔传承自孔子作《春秋》;你们的力,也将传承给后人——但传承的不是力量本身,而是使用力量的‘道’。”
司马迁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残片。竹简已炭化发黑,但上面的字迹用金粉重新勾描过,正是《史记·太史公自序》中的名句: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他将残片一分为二,分别递给一护和露琪亚。
“拿去做个念想。记住——力量再大,也只是‘用’;道法再高,也只是‘术’。唯有明白自己要‘成’什么,这一生才算没白活。”
离开司马迁祠,颜真卿没有直接带着两个学生去黄河,而是拐进韩城以北的党家村。
这里没有名胜古迹,只有明清时留下的百余座四合院,青砖灰瓦,翘脊兽头,院门上的木雕被岁月磨得圆润。正值傍晚,炊烟从各家灶房升起,小米粥的香气混着晒干辣椒的味道,弥漫在窄巷里。
“来这里做什么?”一护问。
“看‘活着的传承’。”颜真卿在一户门楼前驻足。门楣上挂着块木匾,刻着“耕读传家”四字,字迹朴拙得像老农的手。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筐。见三人驻足,他抬头笑笑:“城里来的?看房子啊?随便看,我这儿祖上出过举人哩。”
露琪亚的目光落在门内照壁上。照壁用青砖拼出一幅图案:左边是书生挑灯夜读,右边是农夫扶犁耕田,中间一道溪流贯穿,溪上架着一座小桥。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老者放下竹筐,用粗糙的手指一点一点指:“读书的,种田的,都是一家。溪水是家训,小桥是祖宗——没有祖宗立规矩,读书的会变酸儒,种田的会变愚民。没有小溪连着,两边就断了。”
他看向露琪亚:“闺女,你这身衣裳金贵,但眼睛里有东西没化开。是心里有事吧?”
露琪亚怔住。
老者呵呵笑道:“我这儿住过城里来的画家,也住过写书的,都这样。你们这种人啊,总把‘责任’想得太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他指着照壁上的小溪,“看这水,它担着灌溉田地的责任没?担着。但它流得自在不?自在。为啥?因为它在它该在的地方,做它该做的事。”
夕阳西下,整个党家村笼罩在暖金色的光里。露琪亚站在巷中,看着老人们坐在门口摘菜,孩童追着黄狗跑过,媳妇们隔着院墙喊话商量借醋……这些日常得不能再日常的画面,此刻却像锤子般敲在她心上。
她蓦然想起朽木家那座永远寂静的宅邸,想起瀞灵廷森严的等级,想起自己作为死神、作为贵族、作为队长必须背负的一切。那些都是“责任”,但为什么从来没有像眼前这样,让她感觉到……温暖?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责任不是枷锁,是‘位置’。就像这条巷子,每座院子都在它该在的位置,每扇门都朝着该朝的方向。”
颜真卿点头:“士族之所以为贵,不在血统,而在能否守好你的‘位置’——上对得起天道,下对得起苍生,中间对得起良心。这才是真正的士族之责。”
露 琪亚深深呼吸。她感觉到,她的领域正在发生变化,开始与她的血脉、她的灵压、她的意志彻底融合。这不是力量的提升,而是“存在方式”的蜕变。
看到露琪亚若有所悟,颜真卿便结束了党家村的行程,引着她和一护去了著名的黄河龙门。
黄河在韩城段拐了一个近乎直角的大弯。此处两岸石壁峭立,状如门阙,相传为大禹治水时所凿,故名“龙门”。
颜真卿没有陪他们下到河滩。他站在崖顶,衣袍在河风中猎猎作响:“最后这一课,看河。”
一护和露琪亚踩着湿滑的卵石,走到河水边。正值汛期,黄河水浑黄如汤,以万钧之势撞在龙门石壁上,发出持续不断的怒吼。浪花溅起三丈高,在夕阳下化作无数碎金。
“鱼跃龙门……”一护喃喃。
“看那里。”露琪亚指向激流中一处漩涡。
漩涡中心,竟真有一条鲤鱼在奋力向上游——不是普通的鱼,而是黄河特有的金色鲤鱼。它一次次跃出水面,试图跳过那道无形的“龙门”,又一次次被巨浪拍回。鳞片脱落了,鳍撕裂了,但它还在跳。
一护看着那条鱼,不由想到了自己。
从那个能看到魂灵的普通高中生,到代理死神,到掌握虚化,到融合四力,再到如今悟出太初无极……每一次突破,不都像这鲤鱼跃龙门?被力量冲击,被命运拍打,被自己内心的恐惧拽回深渊。
但为什么还要跃?
鲤鱼又一次高高跳起。这一次,它没有试图跳过整个龙门,而是在半空中突然转身——不是向上,而是顺着水势,一头扎进了石壁底部一道暗流。暗流汹涌,但方向是斜向上的。
几息之后,在龙门上游十余丈处,金色鲤鱼的脑袋从水面探出。它成功了,但不是靠蛮力硬闯,而是找到了“水道”。
一护脑中轰然作响。
太初无极、生死轮回、横扫六合……这些力量都很强,但他一直在用它们“硬闯”。面对蓝染,面对虚皇,面对项羽,他期盼的都是如何用更强的力量压倒对方。
可真正的“跃龙门”,不是对抗河流,是理解河流;不是战胜规律,是顺应规律。
斩月自动出鞘,落入手中。一护看着刀身上映出的自己——瞳孔中的日月轮不知何时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平静。
他举刀,不是斩向河水,而是轻轻点在河面上。
刀尖触及水面的刹那,奇迹发生了:以触点为中心,汹涌的黄河水突然“分开”——不是被劈开,而是像有灵性般自动让出一条通道。通道宽三尺,长十丈,两侧水壁如琉璃般透明,甚至能看到水中的游鱼在自由穿梭。
这不是用力量强行控水,而是用“理解”获得了水的认可。
“原来如此……”一护收刀,通道随即消失,河水恢复奔流。
露琪亚看着他,眼中闪过明悟:“你找到了自己的‘水道’。”
“嗯。”一护望向崖顶的颜真卿,“老师早就知道。所以他只说‘看河’。”
夕阳完全沉入西山时,两人回到崖顶。颜真卿背对着他们,正在看最后一线天光。
“懂了?”他没回头。
“懂了。”一护说。
“那就好。”颜真卿转身,脸上有欣慰的笑,“最后一课结束。你们……可以出师了。”
韩城人家亮起夜幕灯火时,两人一魂已在西京城外的青石板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露琪亚郑重道:“老师,我们会常回来看您。”
“不必。”颜真卿摆摆手,“真君有真君的职责,学生有学生的路。记着司马迁的话,记着党家村的照壁,记着黄河的龙门——就够了。”
他从怀中取出两枚文气凝结成的玉佩,一枚刻着“文心”,一枚刻着“定疆”,“临别赠礼。戴着它,无论你们走到尸魂界、虚圈还是任何地方,为师都会与你们一起。”
玉佩入手温润。一护和露琪亚郑重收好,躬身行弟子礼。
颜真卿受了礼,挥挥袖子:“去吧。下次再来,记得给我带点尸魂界的特产——听说那里的‘虚圈甘露’泡茶不错?”
笑声中,师徒作别。
一护和露琪亚返回郊外的民宿。两人走出很远,回头望时还能看到颜真卿站在西京城门口的身影。玄色深衣融入夜色,唯有腰间那枚“太史”青玉环佩,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一盏不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