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糖》木本俞

41、荆棘

　　星轨司内部，倒金字塔的冰冷核心并非实验室独有。
　　在更深处，一个被命名为“冰核”的环形会议厅，才是星轨司真正的大脑所在。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永恒不变的银灰色金属墙壁和冰冷的光源。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由一整块深蓝色的蕴含星云的未知晶体雕琢而成，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十二张高背座椅如同冰冷的王座，环绕着中央悬浮的、不断变幻着上京城废墟与星轨司防御节点实时数据的巨大全息星图。
　　空气凝滞，带着实质的压迫感。
　　这里没有硝烟，没有血腥，只有数据流无声的碰撞和权力意志冰冷的交锋。星轨司的“司长”们。
　　这些掌控着庞大机构不同命脉的冰冷大脑。
　　早已通过全息投影或实体就位。他们的面容或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或如同冰雕般毫无表情，唯一共通的是那双双倒映着数据光芒，毫无人类温度的瞳孔。
　　周烬的到来，并未引起任何多余的关注。他银灰色的身影出现在专属的入口通道，步伐稳定，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径直走向属于他的那张高背座椅。
　　位置仅次于中央主位，象征着他在星轨司技术核心无可撼动的地位。
　　然而，今天他身后多了一道影子。
　　凌清泓。
　　他落后周烬半步，精准地维持着那八十公分的距离。
　　银灰色的作战服在“冰核”会议厅幽冷的蓝光下，如同覆盖着一层薄霜。空洞的银色瞳孔直视前方，没有任何焦点，对周围那些足以让任何人心胆俱裂的冰冷注视和无形威压毫无反应。
　　他就像一件被主人随身携带的过于锋利的武器，安静、冰冷、毫无生命气息，却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感。
　　周烬挺拔的身影，在深蓝晶石会议桌的映衬下，如同矗立的冰川。而凌清泓，沉默地立在他身后，如同冰川投下的一道锐利阴影。
　　他的视线，茫然地落在周烬银灰色西装挺括的后肩处，仿佛那里是唯一存在的坐标。
　　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骚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冰冷的会议厅里无声地扩散开来。
　　几道来自不同“司长”的、冰冷而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聚焦在凌清泓身上。扫描、分析、评估。
　　这些目光中，有审视，有忌惮，有纯粹的计算，唯独没有惊讶。显然，“刃-II”的存在并非秘密，但周烬将其直接带入“冰核”核心会议，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周烬在自己的座椅前停下。高背座椅无声地调整角度。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对身后的凌清泓下达任何指令，仿佛那只是一个无需在意的背景。
　　凌清泓也同步停下，如同被焊死在原地。空洞的银色瞳孔，依旧茫然地对着周烬的后肩。
　　他成了这冰冷权力核心中，一个突兀却又无比和谐的“静默坐标”。
　　会议开始。冰冷、高效、毫无废话。
　　全息星图上，代表凌家与绯焰残存力量的光点正在艰难地收缩，隐匿。
　　代表星轨司防御节点的冰蓝色光网则更加致密、森严。数据流在环形桌面上无声流淌，汇报着损失、资源消耗、后续防御策略调整。
　　“……K7-L3 区域防御矩阵损耗率 37%，‘清道夫’单位损失 42%，能量储备下降至临界阈值 78%……”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汇报着。
　　“……绯焰残部已退入‘赤火巷’深层网络，追踪难度 S 级。凌家残部收缩至‘锁春楼’核心区域，其家主凌震霄……”汇报的声音在这里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亿万分之一秒，似乎这个名字本身带着某种无形的压力，“……确认存活，威胁等级：毁灭级。”
　　当“凌震霄”和“毁灭级”这两个词被吐出时，会议厅内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几道目光，有意无意地再次扫过周烬身后那道银灰色的影子。
　　周烬端坐如冰雕，墨色的瞳孔倒映着全息星图上代表“锁春楼”的深蓝色光点，以及旁边标注的“葬泓”能量特征峰值。他的指尖在深蓝晶石桌面上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声。
　　“目标‘葬泓’能量湮灭特性分析报告，上传至核心数据库。”周烬的声音响起，冰冷又清晰，如同金属在冰面上摩擦，“防御协议‘蜂巢’节点冗余算法已针对该特性进行优化，效率提升预期 12.7%。执行优先级：最高。”
　　他的话语简洁、高效，直指核心。
　　没有提及 K7-L3 的战斗，没有提及身后的凌清泓，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和断臂再生，只是优化算法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输入参数。
　　“效率提升 12.7%？”一个略显苍老、却同样冰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那是一位负责战略资源的“司长”，投影的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有一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闪烁着幽光。“代价呢，周烬？‘蜂巢’的算力负荷已经接近极限。再提升冗余，核心能量池的消耗将突破安全阈值。”
　　质疑。在“冰核”会议厅，这是常态。冰冷的逻辑需要碰撞。
　　周烬墨色的瞳孔转向提问者，目光平静无波。“代价已计算。核心能量池安全冗余为 15.3%，优化后消耗增加预计为 9.8%，仍在安全阈值内。风险收益比：正向。”他的指尖在桌面虚划，一组复杂的能量流模型瞬间投射在提问者面前的桌面上，冰冷的数据如同最坚实的盾牌。
　　“风险收益比？”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尖锐，来自一位负责“清道夫”序列的司长。“周烬，你身后的‘资产’，在 K7-L3 面对‘葬泓’时，似乎并未展现出与其‘毁灭级’标签相匹配的清除效率。反而……损失了一条手臂？”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刺向凌清泓，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评估物品损耗般的漠然。
　　这个问题，终于触及了那个沉默的影子。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周烬身上，以及他身后那道银灰色的身影上。会议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烬没有立刻回答。他墨色的瞳孔深处，那恒定流转的星辰碎屑，轨迹似乎极其轻微地……凝滞了一瞬。
　　他放在深蓝晶石桌面下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触碰到了西装内袋里那枚冰冷的怀表轮廓。
　　“滴答…滴答…”
　　怀表的声音，在他此刻异常敏锐的感知中，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他缓缓抬起眼睑，墨色的瞳孔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迎向那位发出尖锐提问的司长。他的声音，比会议厅的冷气更让人发寒：
　　“‘刃-II’在 K7-L3 区域遭遇‘葬泓’突袭，属于非计划内遭遇战。其战术规避指令执行效率为理论最优值的 99.3%，损失为可接受范围内的功能性肢体损毁，核心组件‘白獠’与‘深蓝协议’无损伤。修复已完成，效能恢复至 100%。”他的话语精准、冰冷，如同宣读一份技术报告，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彻底解构为冰冷的性能参数和修复数据。
　　他微微侧头，目光并未完全转向身后，但眼角的余光足以笼罩那道银灰色的身影。
　　“指令：报告当前状态。”
　　一直如同雕塑般静立的凌清泓，空洞的银色瞳孔瞬间亮起，锁定了周烬的侧脸轮廓。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在寂静的会议厅中响起，清晰得如同冰锥落地：
　　“状态：待机。生理机能：100%。能量回路：100%。神经接驳：100%。‘白獠核心’活性：稳定。‘深蓝协议’核心指令：稳定。战斗模块：待机。无异常。”
　　完美的汇报。完美的状态。完美的武器。
　　周烬的目光重新转回提问的司长，墨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纯粹到冻结一切的冰寒。“资产状态报告完毕。其效能，毋庸置疑。”
　　那位司长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最终没有再发出声音。冰冷的逻辑数据，是最好的反驳。
　　会议继续。冰冷的议题在深蓝晶石桌面上流淌。损失评估、资源调配、后续的“净化”计划……周烬精准地参与着每一个环节，他的话语如同手术刀般锋利，逻辑无懈可击。
　　凌清泓始终站在他身后，如同那道恒定不变的、银灰色的影子。
　　空洞的目光茫然地落在周烬挺括的后肩。会议厅幽冷的蓝光在他覆盖着能量回路的身体上流淌，将他映衬得如同冰雕的兵器。
　　只有周烬自己知道，在他西装内袋紧贴胸膛的位置，那枚怀表传来的“滴答”声，似乎带着一丝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