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糖》木本俞

49、星辰锁链

　　星轨司地下七层，代号“淬火”的极限训练场。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冰冷的合金墙壁和流淌着幽蓝能量回路的穹顶，模拟着宇宙深空的死寂与压迫。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金属被高频能量灼烧后的焦糊味。
　　凌清泓站在场地中央，身躯覆盖着银灰色的紧身训练服，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线条。
　　空洞的瞳孔直视前方，覆盖着能量回路的左臂自然垂落，掌心向上，一缕缕凝练如实质的星琉璃光芒，正如同活物般在他指尖缠绕、流转，散发出冰冷而危险的气息。他在执行周烬下达的指令：极限状态下，对“星琉璃”能量的精细操控与形态塑能训练。
　　周烬站在高处的环形观察平台上，银灰色的西装与冰冷的金属环境融为一体。墨色的瞳孔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捕捉着下方凌清泓每一个细微的能量波动、肌肉反应和神经信号。他手中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深蓝色控制终端，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着凌清泓的生理数据和能量读数。
　　“指令：目标锁定，坐标Alpha-7，Delta-3。”周烬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空旷的训练场回荡，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能量形态：星尘锁链。强度：Level 4。时限：0.5秒。执行。”
　　命令下达的瞬间，训练场穹顶骤然亮起！四个位于不同角度的能量模拟器同时激发出高速移动的猩红光靶，轨迹刁钻，速度惊人！
　　凌清泓空洞的眸子瞬间锁定目标！覆盖星琉璃光芒的左臂猛地抬起，五指张开！指尖缠绕的星琉璃光芒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瞬间爆射而出！不再是狂暴的光柱，而是数道纤细、凝练、闪烁着星辰碎屑与琉璃清辉的能量锁链！锁链精准地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狠狠刺向那四个高速移动的光靶！
　　噗！噗！噗！噗！
　　四声轻响几乎同时响起！猩红光靶在距离凌清泓不足十米处被星尘锁链精准贯穿、绞碎！化为四团逸散的能量火花！
　　完美！
　　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然而，周烬墨色瞳孔的深处，冰封的熔岩却无声地翻涌了一下。他看到了凌清泓在锁链射出瞬间，覆盖着星琉璃回路的左臂那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看到了屏幕上，代表神经负荷的曲线在指令完成的刹那，猛地向上跳动了一个微小的尖峰！
　　Level 4的强度，0.5秒的极限反应……这已经逼近甚至超出了“刃-II”理论上的安全阈值！埃里克的“Harvester_Seed”如同无形的毒刺，驱动着他不断下达更严苛的指令，压榨着凌清泓的极限，收集着那濒临崩溃边缘的“珍贵”数据！
　　“指令：目标锁定，坐标Gamma-9， Beta-1。能量形态：星尘之盾。强度：Level 5。时限：0.3秒。执行。”周烬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加冰冷。新的指令通过终端瞬间下达。
　　嗡——！
　　训练场地面猛地裂开！两道粗大的带着恐怖高温的绯红色能量洪流，如同地狱岩浆般咆哮着，从裂口处喷涌而出，一左一右，呈夹击之势，朝着中央的凌清泓狂噬而来！灼热的气浪瞬间扭曲了空气！
　　凌清泓的身体瞬间绷紧！空洞的银眸中，星琉璃的光芒疯狂闪烁！他猛地将左臂交叉于胸前！覆盖其上的星琉璃回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一面流转着密集星辰碎屑、边缘如同琉璃般锋锐的菱形光盾，瞬间在他身前凝聚成型！
　　轰！！！！
　　两道绯红洪流狠狠撞在星尘之盾上！恐怖的冲击力让整个训练场都在震动！刺眼的光芒将凌清泓的身影彻底吞没！
　　周烬的指尖，在深蓝色的控制终端边缘，无意识地收紧。墨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团爆发的能量中心。屏幕上，代表凌清泓核心能量负荷的读数瞬间飙升至危险的红色区域！神经痛觉曲线更是如同过山车般疯狂上冲！
　　他能“感觉”到！通过右臂那滚烫的星辰印记，一种冰冷而尖锐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正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那是凌清泓正在承受的痛苦！是埃里克“数据收割”的冰冷刀锋！
　　光芒散去。星尘之盾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却顽强地没有破碎。凌清泓的身影重新显现，他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撑着濒临破碎的光盾，身躯剧烈地颤抖着，覆盖着星琉璃回路的皮肤下，银辉紊乱地明灭。他低着头，空洞的瞳孔死死盯着地面，紧咬的牙关处，一丝极淡的银灰色液体缓缓渗出。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痛苦颤音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溢出。
　　这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烬冰封的心湖之上！
　　“指令：目标清除。能量形态：绯焰刀。强度：Level 6。时限：无。执行。”周烬的声音，在凌清泓那声痛苦闷哼落下的瞬间，如同最冷酷的审判，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仿佛要通过更残酷的压榨，来证明什么，或者……掩盖什么？
　　训练场穹顶，一道由纯粹毁灭性能量构成的、长达数米的巨大绯红刀锋，带着撕裂一切的尖啸，朝着刚刚承受了重击、尚未完全站稳的凌清泓，当头斩落！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凌清泓猛地抬头！空洞的瞳孔中，倒映着那毁灭的刀锋！濒死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被压榨到极限的身体，在“白獠”核心本能的驱动下，爆发出超越指令的凶戾！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支撑着星尘之盾的左臂猛地向上一扬！濒临破碎的光盾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最后的强光，狠狠撞向落下的绯焰刀锋！
　　同时，他覆盖着星琉璃光芒的右手，竟违背了周烬的“绯焰刀”指令，本能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五指成爪，凝聚起一束高度压缩、锐利无匹的星琉璃尖刺，朝着绯焰刀锋能量最薄弱的核心节点，悍然刺去！
　　轰隆——！！！！
　　比之前更加恐怖的爆炸在训练场中心炸开！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飓风，疯狂撕扯着合金墙壁！刺眼的光芒让观察平台的防护玻璃都剧烈震颤！
　　周烬的身体猛地前倾，墨色的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他死死盯着那团毁灭性的能量风暴中心！
　　光芒和烟尘缓缓散去。
　　训练场中央，一个巨大的焦黑坑洞。凌清泓半跪在坑洞边缘，身躯摇摇欲坠。他左臂的星琉璃回路黯淡无光，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银灰色的训练服多处焦黑破损，露出下面同样带着灼伤的皮肤。
　　瞳孔失去了焦距，茫然地望着前方，嘴角残留着刺目的银灰色血迹。
　　而他的右手，那凝聚着星琉璃尖刺的手，此刻却无力地垂落着。指尖距离那柄被强行击溃只剩下半截残骸插在地上的绯焰刀锋，仅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他做到了。以超越指令的本能，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完成了这不可能的任务。
　　代价是，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维持跪姿都显得异常艰难。身体微微晃动着，每一次细微的晃动，都牵动着身上那些能量灼伤，带来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抖。那眸子深处，除了茫然，更添了一层被极致痛苦和疲惫冲刷后脆弱的空白。
　　高处的观察平台上，一片死寂。
　　周烬挺拔的身影僵立在那里，如同被冰封。墨色的瞳孔深处，那强行构筑的冰层，在凌清泓那摇摇欲坠、脆弱不堪的身影倒映下，在右臂星辰印记传来的、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痛苦共鸣冲击下，轰然崩塌！
　　冰冷的逻辑，埃里克的指令，“深蓝”的秩序……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情感彻底淹没！
　　是痛！是看到他承受痛苦、濒临崩溃时，那如同自己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是怒！是对埃里克、对星轨司、对这冰冷世界施加在凌清泓身上一切不公的滔天怒火！
　　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想要将他紧紧护在怀中，隔绝所有伤害的……疯狂冲动！
　　周烬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不再看那冰冷的控制终端，不再理会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警报！他大步流星地冲向通往训练场的升降梯！
　　“指令：训练终止！医疗组待命！”他冰冷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下达，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急促和……颤抖？
　　升降梯门打开。周烬的身影瞬间冲入一片狼藉的训练场。灼热的空气和能量残留的刺痛感扑面而来，但他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在场地边缘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他几步冲到凌清泓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对方完全笼罩。
　　凌清泓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茫然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瞳孔中倒映出周烬那张近在咫尺的冰冷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龟裂的脸。
　　周烬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他看到凌清泓嘴角刺目的银灰色血迹，看到他左臂回路上的裂痕，看到他眼中那脆弱到极致的空白……所有的冰冷伪装，所有的理智堤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指令，不是控制！那只覆盖着银灰色西装袖口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和无法言喻的颤抖，一把抓住了凌清泓没有受伤的右臂！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对方从虚弱的边缘强行拽回！
　　“看着我！”周烬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完全失去了冰川的平稳，里面翻涌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近乎失控的情绪风暴！“不准……倒下！”
　　凌清泓的身体被他拽得晃了一下，眼里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触碰和那嘶哑的命令惊醒了一丝微光。他茫然地看着周烬，看着对方墨色瞳孔深处那翻涌的、他无法理解的剧烈情绪。
　　然后，在周烬那几乎要将他手臂捏碎的力道和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凌清泓那失去血色的、紧抿的嘴唇，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气若游丝、几乎被能量乱流余音掩盖的音节：
　　“哥……哥……？”
　　这个称呼，如同最后的引信。
　　周烬抓着他手臂的手，猛地一颤！墨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冰封的熔岩彻底喷发！
　　他没有回应。只是抓着凌清泓手臂的手，更加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和力量，通过这近乎蛮横的接触，强行灌注给对方。他猛地俯身，另一只手穿过凌清泓的膝弯，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躯，打横抱了起来！
　　凌清泓的身体瞬间僵硬，眸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惊惶，但极度的虚弱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周烬抱着他，转身大步走向训练场的出口。银灰色的西装下摆沾染了地面的焦黑灰烬，步伐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阻碍的决绝。
　　训练场的合金大门在他面前无声滑开，门外，接到指令赶来的医疗组人员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永远冰冷、永远精确的“冰川”执行官，此刻正以一种近乎守护的姿态，抱着伤痕累累的“刃-II”，那双墨色的瞳孔深处，翻涌着他们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暗流。
　　周烬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抱着怀中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身体，大步流星地穿过通道，走向医疗区。每一步踏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都如同敲响无声的战鼓。
　　冰川的伪装，在训练场的硝烟与血迹中，裂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缝隙。
　　冰层之下，那汹涌的情感熔岩，已彻底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