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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无声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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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轨司医疗区的静滞单元,时间仿佛被惨白的灯光和仪器低沉的嗡鸣凝固。
空气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如同铁锈,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次呼吸上。
周烬僵立在冰冷的金属台边,高大的身影在无影灯下拉出浓重的阴影,将凌清泓沉睡的身躯完全笼罩。他的右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精准操控过无数毁灭指令的手,此刻正被另一只微凉的手覆盖着。
凌清泓的右手,覆盖着微弱星琉璃银辉的指尖,无意识地、带着一种沉睡中本能的依赖,轻轻搭在周烬的手背上。那触感微凉,皮肤细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周烬强行构筑的所有冰层!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电流感——不,是更深层的东西——顺着接触的皮肤,通过右臂那滚烫的星辰印记,汹涌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那不是物理的电流,是情绪!是凌清泓潜意识深处,在极致痛苦和修复的混沌中,唯一抓住的微弱却真实的安心感!如同溺水者在深渊中抓住的浮木,带着孤注一掷的脆弱和……全然的信任。
这感觉,比训练场上那声痛苦的闷哼,比静滞舱内无声的凝视,更加致命!
周烬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墨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如同遭遇了精神层面的重击!冰川的面具在无声的惊涛骇浪中片片剥落,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剧烈翻涌的熔岩!
震惊、无措、一种近乎恐慌的悸动,还有……一种被这脆弱依赖狠狠击中的、难以言喻的沉重酸楚,瞬间淹没了他!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这触碰太危险!太陌生!太……动摇他冰封的根基!这违背了“深蓝”的准则,违背了“冰川”的设定,更违背了他为自己划定的、复仇与毁灭的冰冷道路!
然而,就在他指尖微微用力的瞬间。
覆盖在他手背上的那只微凉的手,仿佛感应到了他细微的退缩意图,竟无意识地收拢了!
力道很轻,带着沉睡中的茫然,却异常固执。那微凉的指尖,甚至微微蜷缩,如同雏鸟本能地抓紧温暖的巢穴边缘。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周烬试图抽离的意志。他僵在那里,手臂的肌肉绷紧如铁,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痛楚和深沉怜惜的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他低下头,墨色的瞳孔死死盯着两人交叠的手,看着凌清泓苍白的手背,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几道因常年握持武器留下的、几乎看不见的薄茧。
时间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流淌。仪器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
周烬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在死寂中异常清晰。他缓缓地,放松了紧绷的手臂肌肉。
那只被抓住的手,不再试图抽离,反而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反手,轻轻覆在了凌清泓微凉的手背上。
掌心相贴。
他宽大的手掌,带着常年操控冰冷器械的微凉,却在此刻,笨拙地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试图回应那沉睡中传递出的、孤注一掷的依赖。
就在他掌心覆上的瞬间。
沉睡中的凌清泓,那覆盖着眼睑的长睫,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一个破碎的气若游丝的音节,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艰难地从他唇间逸出:
“冷……”
这个字,轻得几乎被仪器的嗡鸣掩盖,却如同惊雷般在周烬耳边炸响!
冷!
这冰冷的金属台!这惨白的灯光!这弥漫着消毒水死寂气息的空间!还有……这具伤痕累累、被当作兵器不断压榨的身体!
一股尖锐的、混杂着暴怒与心疼的刺痛,狠狠攫住了周烬的心脏!他猛地抬头,墨色的瞳孔扫过这间冰冷得如同停尸房的静滞单元!埃里克!星轨司!这该死的“深蓝协议”!他们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躺在冰冷金属台上、连喊一声“冷”都如此艰难的工具!
保护他!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维核心!不再是冰冷的计划,不再是复仇的执念,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冲动!
周烬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金属台侧悬挂的、用于维持体温的恒温毯上。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另一只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一把扯下那张薄薄的、带着微弱温控回路的银色毯子!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甚至有些粗暴。他俯下身,身影几乎将凌清泓完全覆盖。他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避开对方左臂上那些带着裂痕的星琉璃回路,避开医疗探针留下的红点,将那张带着微弱暖意的恒温毯,严严实实地盖在了凌清泓的身上,从肩膀一直盖到脚踝。
他甚至还下意识地,用那只覆在凌清泓手背上的手,笨拙地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生疏,将毯子的边缘,在凌清泓的颈侧掖了掖,试图隔绝更多冰冷的空气。
做完这一切,周烬才重新直起身。他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只手覆在凌清泓的手背上,隔着恒温毯。
另一只手撑在冰冷的金属台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低着头,墨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毯子下那张沉睡的脸。
恒温毯微弱的暖意似乎起了作用。凌清泓紧蹙的眉心,细微地舒展了一丝。覆盖在周烬手背上的那只微凉的手,也似乎放松了那固执的力道,只是依旧轻轻地搭着,传递着一种沉睡中的、无意识的依赖。
周烬的呼吸,在凌清泓眉心舒展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放缓了一丝。一种陌生的沉重的疲惫感,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虚脱的平静,悄然席卷了他紧绷的神经。维持着这个俯身守护的姿势,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惨白的灯光下,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礁石,固执地守护着金属台上那沉睡的琉璃。冰冷的仪器嗡鸣,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伴奏。
不知过了多久。
“滴”
一声轻微的提示音,打破了这近乎凝固的寂静。是修复程序进入下一阶段的信号。
这声音如同冰冷的警钟,瞬间将周烬从那种沉重的平静中惊醒!墨色的瞳孔猛地一缩!覆盖在凌清泓手背上的手,如同触电般瞬间收回!
撑在金属台边缘的手也猛地收回!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弹开,瞬间挺直了脊背,重新恢复了那冰川般挺拔而冰冷的姿态!
所有的情绪波动,所有的柔软,所有的破绽,在刹那间被强行冰封、压缩、深埋!只剩下那双墨色瞳孔深处,残留的一丝未来得及完全褪去如同惊弓之鸟般的余悸。
他迅速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数据流,确认一切“正常”。然后,他不再看金属台上那个被恒温毯包裹的身影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他猛地转身,银灰色的西装下摆划出一道冰冷决绝的弧线,大步走向静滞单元的出口。
脚步沉稳,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每一步都踏在金属地板的接缝处,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回响。
厚重的合金气密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内外。
门内,是惨白灯光下,被恒温毯包裹的沉睡身影,那只曾抓住过温暖的手,无意识地垂落在冰冷的金属台边缘。
门外,是行走的冰川,背影挺拔如刀锋,只有那插在西装裤袋里的右手,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指尖正不受控制地、微微地颤抖着。
冰川的裂隙,在惨白的灯光下被短暂照亮,又迅速被更厚的冰层覆盖。
但那无声的回响,那掌心相贴的微温,那一声破碎的“冷”……已如同最顽固的种子,深深埋入了冰封的冻土之下,等待着破土而出的契机。